第十三章 風已滿樓(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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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櫻樹掛滿沉甸甸的花朵。時日如川,如今已是豐臣秀吉故去後的第六個春天了。

此日,澱夫人處來了兩位稀客。一是和她一樣曾為秀吉側室的京極夫人,一是茶道名家今井宗薰。

澱夫人知,自從太閣故去,今井宗薰便與德川家康往來甚密。她便讓他在另一個房中候著,先見京極夫人。京極夫人比上次見時略顯老態。她已放棄了對男女情愛的執著,心一死,肌膚似乎也幹枯了。可當她與澱夫人相對而坐時,好像對往事尤為懷念,從吉野野遊、醍醐賞花,談到眾老相識的命運。

“對了,嫁給萬裏小路做繼室的加賀夫人好像得了癆病,真是好夢不長啊。”澱夫人忙移開視線,但京極夫人卻未發覺,猶自繼續道:“加賀姿色出眾,夫婦極和睦,或許是遭了天妒。”T米T花T在T線T書T庫Tb

“真是可憐。”澱夫人口裏歎著,心中卻在冷淡地計算著加賀夫人的年齡。比她年輕漂亮的加賀夫人的不幸,並未讓她心生憐憫。要是太閣還在,不定站在自己麵前的敵人便是加賀。澱夫人首先想到的便是這個。

“世事雖無常,秀賴卻已長大成人了。”

於是,話題轉向秀賴,後又轉到信奉。此時,小出秀政已因衰老而幾乎不能奉公,也有傳言說,黑田如水老人也將不久於人世。

“聽說如水先生信洋教,洋名好像叫西蒙。”

以這句話為契機,二人便閑話到了諸大名信洋教後的洗禮名。如水之子黑田長政叫韃彌洋,已經去世的蒲生氏鄉叫萊恩,同樣已不在人世的小西行長叫奧伽斯汀。還有,京極夫人之弟京極高知叫亞哈乃,等等。接受洗禮的人還有很多,但真正的信徒又有幾人呢?

在說這些話時,澱夫人突然想起尚在候著的宗薰。她正在為秀賴到處請願,修理神禮寺院。一開始是想花掉秀吉留下的黃金,可不知何時,便真的開始祈禱起來:“請再次讓豐臣氏得到天下。”聽說德川已聽說了祈禱內容的變化,她想問問宗薰,證實一下。

澱夫人一旦想到什麼,便能坦然衝口而出:“我都忘了。我還得見見宗薰,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大阪城的女主人,不知不覺間養就了頤指氣使的說話方式。

京極夫人感到吃驚,差點變了臉色,旋又裝著若尤其事的樣子,告辭去了。“隻顧懷念過去,我這糟老婆子竟忘了時辰。請代向大人問好。”

澱夫人也未起身相送,她心頭浮起另一片愁雲,不僅是對德川那邊如何理解她祈願之事的憂慮,她還在想祈願是否靈驗。剛才說到洋教時,她突然想到這些。

“叫宗薰來。”她吩咐下人。

宗薰一如既往,帶著不亢不卑的微笑,畢恭畢敬兩手伏地,“因上總介大人訂婚,這些時日去了一趟江戶。久疏拜謁,請勿見怪。”

“上總介是誰?”

“將軍六子鬆平上總介忠輝大人。”

“哦。我實在粗心,竟不知道將軍還有這麼個兒子。他多大了?”

“比少君長一歲,十四了。”

“與誰訂婚?”

“伊達長女五郎八姬。”

“是你為媒?”

“是。小人甚是榮幸。實際上,提出這親事時,上總介大人才七歲。現在終於有了結果。”

“七歲?這麼說距今……”澱夫人掰著指頭算起來。太閣故去那年,家康不顧禁令,到處與人結親。“真是可喜可賀。大禮定在何時?”

“大概明後年。伊達家是想,這是他們家長女,先把她從江戶帶到奧州,在仙台參拜完祖廟,依禮和家臣道別,再行大婚之禮。”

“貿然問一句,那姑娘今年幾歲?”

“十一。”

“再過兩年,便十三了。”

“是。這樣的話,亦能成為稱職的新娘。那位小姐生母出自奧州名門田村氏,乃是四道將軍田村磨大人後代,頗為賢惠。小姐酷似母親,模樣兒極好,是個虔誠的洋教徒。”

“洋教徒?”澱夫人往前探探身子。

澱夫人對信奉的態度,近日出現了重大轉變。起初,她雖知道神社佛閣的存在,卻認為與自己了無關係,並不怎的在意。當年鶴鬆丸得了病,為了他,她被迫去作各種各樣的祈願和祈禱,方開始關心起來,似覺信奉比醫藥有效。但鶴鬆丸還是夭折了。這對她來說乃是很大的打擊,有一種上當受騙之感。

從去年到今歲,澱夫人對各神社寺院的修繕捐贈,都不過是在片桐且元和小出秀政的勸說下進行。然而,由於修繕和捐贈,她見了很多僧侶和神官。在此期間,她模模糊糊知道了“信奉”這種看不見的心靈支撐。

進行修繕的神社寺院為比睿山的橫川中堂、大和吉野的金峰山的子守社、同在吉野的藏王堂、伊勢的宇治橋姬祠、攝津的中山寺,有的已經竣工,有的還在進行之中。澱夫人還打算修京都東寺的南大門及相國寺的法堂。每次,她都會聽到寺院神社的緣起以及各種利生功德的話題。從吉野的修行者那裏,她聽到了很多甚是靈驗的修法鎮伏故事。在這期間,她不知不覺生出了興趣。這樣做到底有無功效?她心存疑問,但又想,既然捐贈了,就許個願吧。於是,其願望便成了為秀賴祈求天下,對家康百般詛咒。

正是此時,洋教徒引起了澱夫人的注意。她還役聽過洋教教義,可那些人為何棄無數神社佛閣於不顧,而向完全陌生的洋人之神祈禱?

本來,澱夫人是想見到宗薰之後,首先打探一下江戶對於自己四處祈願的看法,可她一聽說,家康之子上總介忠輝來過門的妻子竟是洋教信徒,遂大感興趣。

“伊達家的大小姐是洋教徒?”澱夫人問道。

“是。聽說早晚都要參拜聖母瑪麗亞,是個虔誠的信徒。”

“此事……此事……將軍知道嗎?”

“當然知道。”

“今井先生,我有事想問你。那些成了洋教徒的人,如何看待我們的神佛?他們是否覺得再怎麼祈禱也無用,才放棄的?”

看著澱夫人急切的表情,佛教信徒宗薰一時語噎。

“你不覺得奇怪嗎?將軍信奉的好像是淨土宗,可他來過門的兒媳婦卻是洋教徒。”

世上最難回答的問題,便是信奉的對與錯。還有什麼比這個問題更令人犯難的?況且對方乃是一個偏執的女人,還是大阪城的女主人,說話有條有理。

“這……此事夫人與其問小人,還不如召見名僧智者,他們定會給夫人一些說法。”

“先生,你是覺得我乃女流,便想敷衍?”

“宗薰不敢。”

“我要問的僅僅是,為何將軍自己信奉佛法,卻允許媳婦信奉天主。”

“在下覺得,這是因為……將軍宰相肚裏能撐船。將軍認為,各種信奉都是淨化心靈的,故可自便。”

澱夫人輕蔑地一笑:“你始終是個不肯吐真心的人啊。”

“不敢。”

“嗬嗬。將軍是看到,通過和伊達結親,利益多多,才管不了信奉什麼佛祖天主。”

“小人惶恐。”

“你無甚可惶恐的,其實,我也在想,我是不是也要信信洋教,才說到這些。”

“哦?夫人也要信洋教?”

“是啊。已故天下公也並非討厭洋教,隻是因為聽說洋教隻許娶一位夫人,才放棄了。後來之所以驅逐那些不法之徒,乃是因為那些人將貧民賣到海外為奴,惹惱了他。”

“此事小人也有耳聞。”

“你覺得如何?將軍宰相肚裏能撐船,即便我成了洋教徒,他也無話可說?”

宗薰一時語塞,片刻之後,方道:“小人覺得,不會強行幹涉……”

“宗薰,我要是成了洋教徒,就會停止修繕所有寺廟神杜。”

“啊……是啊。”

“我聽說,洋教徒是這樣。我正在想,索性我也這般好了。”

宗薰臉上浮現困惑之色,旋又消失。他已經敏感地察覺到,澱夫人話中有話。

“嗬嗬。你不用做出那副怪樣子。聽說有人到處散播謠言,說我為神社寺院捐贈,是為了秀賴,企圖鎮服江戶。若一心信奉天主,便不會被人懷疑了。你老實說,我應怎生做才是?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澱夫人最終巧妙地將兩個問題變為一個問題,一臉輕鬆地對宗薰笑道,但話卻沒那麼輕鬆。

宗薰不由心中火起,沉默不語。

宗薰今日來,本隻想問候,並不打算涉及政事,可澱夫人心中卻是另有想法。她橫下一條心,似要與人商量她是否應信洋教,實則為了釋家康疑心,終止對寺院神社的一切修繕捐贈。宗薰從中感覺不到真正的信奉之意,相反,卻感到她對自己抱有反感和懷疑。想到這些,宗薰也想表明自己的看法。當然,若秀吉公在世,宗薰不會如此。那時若被誤解,便會遭到如利休居士一般的厄運,但現在大阪城主已無此實力。

“夫人問得好,可夫人的話卻似有誤會。”

“誤會?”

“夫人說……鎮服江戶的祈願?”

“正是。不是說江戶在流傳著這等傳聞嗎?”

“不,小人去江戶也有一些日子了,並未聽人說起過這事。到底是誰對夫人說有這樣的傳聞,恐是故意破壞江戶和大阪的關係。”

澱夫人的眼睛眨巴了好兒下,“是嗎?這麼說,是無中生有?”

“這個……必是說此話之人的猜測。”

“好,那我就放心了。其人倒不值一提。”

“那就好。關於夫人要改信洋教,小人想這是夫人的白由。”

“自由?就是說,我可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你斷定將軍不會責怪?”

“啊呀,怎麼會!”宗薰馬上接口道,“凡信奉者,隻怕自己信錯,不會在意世俗之事。”

“什麼?”

“將軍責備與否並不是問題。與此相比,神佛的怒火怕更讓人擔心。因而,夫人若改信洋教,根本無必要擔心將軍的想法。不管將軍怎樣生氣,隻要夫人相信,天主能救贖自己,才是真正的信奉。這些別人都無法幹涉。”

澱夫人開始心不在焉。她並非想問這些,她有別的目的,“不說也罷。我並非那般熱心,想去信奉天主。然而,信了天主,將軍和秀賴便會永遠和睦,是也不是?”澱夫人巧妙地轉移了話題,笑了。

宗薰並不讓步:“這二者非一碼事。依小人之見,信奉不應被雜事所擾。”

“這麼說,洋教並無那樣的功德利益?”

“是。考慮功德和利益的信奉便不是真正信奉。隻有信,才能心中澄明,任何人都無法幹涉,無法過問,它隻是個人私事,這種境界方堪稱法悅。”

“哦。我好像不隻是為信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