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勝夫人(2 / 3)

“他們?”

“我們有此種不平,豐臣氏也不會平靜。既然你一心為人而活,想必對此事已有所察覺了。”

成瀨正成不解地眨巴著眼睛,一臉驚慌,“這……這,大人是說,我們這邊之所以不平,乃是因為大阪?”

“正是。世間之事便是如此。我會指責並製止我們這邊的魯莽之人,不會讓他們輕舉妄動。你亦應想盡一切辦法,不讓豐臣氏發生騷亂。我們這邊即使能壓下去,對方不老實,騷亂也勢所難免。”

正成愣在當地。

近日,家康總似故意刁難成瀨正成與安藤直次等年輕後生。可今日正成乃是來稟報旗本群情激憤情形,家康卻反問大阪諸事,未免令他驚訝。其實,正成並未考慮過大阪之勢,也未著手調查。

在旗本將士當中,水野、兼鬆、戶田、大久保等族人,便放言要在祭祀時生事。有人說,那時不如索性大鬧一場。他們以為,豐國神社如今甚是礙眼。堺港的木屋彌三左衛門聽說此事後,偷偷告訴了正成。自本多作左衛門之後,對秀吉的厭恨依然根深蒂固地存在於旗本將士之中,成瀨正成因此才急匆匆趕來見家康。

家康見正成緘口不言,戲道:“罷了罷了,你不必說出他們。誰是主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出亂子。隻要你在想辦法就好。不把人名字一一道出,正可以看出你的慎重。”

正成眉毛倒豎。家康明知他一無所知,卻大加讚賞,令人忍受不了。

“將軍大人!”

“怎的了?”

“此事在下完全不知,望大人明示!”

成瀨正成很少反駁人,這次的反應讓眾人感到吃驚。連本多正純也驚訝地看著正成。或許是家康令正成大動肝火。

“在下毫無覺察,更談不上對策。他們到底是何人?”

正成激動地顫抖著。家康輕輕避開他的問題,“隻為自己著想。”

“大人說什麼?”

“挑撥人,正是出於自私。但他們自己可能並未察覺。一些人都以為,自己乃豐臣或德川忠臣。正成啊,真正的忠臣並不如此。”

“哦?”

“真正的忠臣應忠於天道。家康正是因為忠於天道,上天才把天下托付於我。但我若走上了隻為自己著想的邪路,上天便會立即從我手中收回權柄。剛才你說,無暇想自己的事,是嗎?”

“是。”

“很好。如此,事情就好辦了。騷亂自有其理由,若忘掉了這些,便無法做到公平。”

成瀨正成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掃視了一眼眾人,對家康所說似懂非懂。

“恕在下多嘴。”本多正純出言解圍,“德不孤,必有鄰,同樣,若不分敵我,何來爭執?人往往會忘記這一點,你說呢,成瀨?”

成瀨正成仍然未完全明白。他知此乃家康的禪語,但他仍不明家康要他做什麼。以他的性情,一事不明,便無法靜下心來。家康卻不再說話,他似是想讓正成自己思量。

“將軍大人。”半晌,正成一臉沮喪地低下頭,“企圖作亂之人,將軍大人會出麵說服。在下已然明白這一點,可在下不知應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

“啊?”

“與你性情不符之事,做亦無用。在你明白之前,什麼也莫要做。”

“大人無其他吩咐?”

“吩咐?”

“是。”

“笨蛋,我早已吩咐了,隻是你未明白。”家康說完,往麵前的炒米粉裏加了些糖,然後把糖壺推到成瀨正成麵前。

成瀨正成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在家康的親信中,他亦是屈指可數的賢良之一。且不說他擁有這樣的自負,就是世人也都這般認為。

曾經被稱為四大虎將的酒井、神原、井伊、本多四人,以及許多譜代老臣都離開了家康,或成了大名,為一地領主,或輔佐秀忠。現在家康身邊的老臣,隻有永井直勝和板倉勝重二人,現已到本多正純、成瀨正成、安藤直次、青山成重和什腰正信等人主事之時。而且,成瀨正成和長崎奉行長穀川藤廣、大津代官末吉勘兵衛、掌管銀庫的後藤莊三郎、上方商事總領茶屋清次、尼崎郡代建部壽德,以及平步言雲的奈良代官大久保長安一樣幸運,被提拔為堺港奉行,成為將軍幕府的中堅。可他若聽不懂家康的意思,還有何麵目見人?

家康將砂糖壺推至正成麵前,正成顫抖著挖了一勺,然後推給本多正純,陷入了沉思。

大阪定也有人想利用此次機會發動騷亂,將軍莫非是讓我去大阪?即便去了大阪,應去見誰、說什麼,最有效而最得體的處理方式又是什麼?不,首先應弄清楚家康讓自己去見誰,及該說什麼。

毋庸置疑,大阪主事者乃是片桐且元。但以且元的為人,他一發現什麼苗頭,自會主動解決。或者家康不是讓他去見秀賴的親信,而是讓他去見澱夫人的親信?要說澱夫人的親信,恐指大野治長。可若稍有不慎,反而會招惹是非。因此,他得著手去調查,與那準備生事之人直接交涉……

成瀨正成正想即此,家康道:“正純,聽說一個叫索德羅的神父想去江戶?”

“是。他說大人若許他在江戶傳教,他會建施藥院,為窮人看病。”

“你查過那神父的底細嗎?”

“他是南蠻人,屬什麼弗蘭西斯教派。”

“那神父是醫士嗎?”

“不是,他自己懂些醫藥,但另帶了醫士。”

“哦,還帶了醫士?”

“是。叫什麼布魯基利昂,還有布力吉拉利昂,都是些拗口的名字。”

“哦,那麼我要是邀請他們,他們恐會求我為他們建一座教堂?”

話題完全轉移了,成瀨正成愈發焦急起來。但由此也可看出家康有多忙碌。

原來,到了晚上眾人聚在一起閑聊時,必會說些武家軼事,談論兵家勝敗。可如今,不是提起布魯基利昂這樣拗口的名字,就是談論三浦按針的幾何學,真正換了天地。

“那索德羅和以前的神父似不大一樣。”本多正純道,“在下主動提出,要為他修建教堂,他卻推辭說,不必費心。”

“他說不必?”

“不,他說若有需要,會自己動手。”

“哦?這麼說施藥院他也打算自己修建?”

“正是。洋教中宗派眾多,各派之間的爭鬥似也非常激烈。”

“我知。其中屬南蠻舊派與紅毛新派為甚。索德羅說不定便是看到我們接近按針等人,想與之一比高下。”

“他似有此目的。”正純說著,偷偷覷了阿勝夫人一眼,嗬嗬笑了。

“怎的了?你又想起什麼?那索德羅做了什麼可笑之事?”

“在下還從未見過這等神父,說出如此可笑之言。他乃是個不守清規的教徒。”

“他說了些什麼?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這……”正純猶豫了一下,笑著看了看阿勝夫人,道,“他說,不知道江戶的大納言大人對南蠻女子有無興致。”

“嗯?南蠻女子?”

“哈哈,他一本正經說,若大人有此意,他認識甚想和日本貴人婚配的女子。他願意將其中一人獻給大納言大人,讓在下問問大納言大人能否笑納。”

“哈哈!”家康大笑起來,“如此重要的事,怎生到現在才與我說起?”

“不敢。要是說了這話,在下便再不敢見大納言夫人。聽說神父在大阪城也說過類似的話。到處為南蠻女人尋婚,似成了他的嗜好。”

“他向秀賴也‘尋婚’了?”

話題突然轉向大阪,成瀨正成不由挺身。

若說要向秀忠進獻一個南蠻女子,大家盡可以把它當成笑話。忠厚老實的秀忠在阿江與夫人的管製下,至今還未納一房側室。但此事若換成年幼的秀賴,便無法一笑了之。小孩子往往喜歡新奇的玩物。阿蜜的事不是才剛剛完結?在秀賴身邊放上一個金發碧眼的女子,萬一他真的中意了,又該如何?

“真是個多事的家夥。秀賴怎麼說?”

正純又笑了。

“有何可笑之處?那女子芳齡幾何?”家康道。

“哈哈!他要向大阪進獻的並非美女。”

“不是美女,難道是醜女不成?”

“不,男的……是稚子。”正純又看了看阿脞夫人,似乎有所顧忌。

“不用在意阿勝。你且把話說清楚。所謂稚子,是想獻給秀賴做侍童?”

“不,大人想差了。並非獻給秀賴,而是獻給澱夫人。聽說,當時他對澱夫人說:夫人不想品嚐南蠻風味嗎?”

阿勝夫人笑得前仰後合,家康的臉卻猛沉下了,“並非獻給秀賴?”

“是。就連澱夫人也大吃一驚,立即叫來了大野治長,說不想再見那人。”

家康低吟一聲。他並非不明索德羅的心思。那索德羅是心中急躁,或是害怕紅毛人搶去了風頭,或是想去大阪傳教。如此說來,他也不算什麼真正的教徒。想當年,秀吉公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想要加入洋教時,當時的神父這般對他道:“大人接受洗禮後,便隻能擁有一位夫人。”遂明確拒絕了秀吉的請求。若當時秀吉身邊有一個像素德羅這樣的神父,說不定他馬上便能入了洋教,或許現在日本亦成了洋教的國度。

家康低笑:“我倒想見見那索德羅。”

此時,阿勝夫人笑了。

“阿勝,有何可笑?”

“嗬嗬,大人似也欲要個金發碧眼的尤物。”

“混賬!我隻是想,把索德羅流放到江戶為宜。”家康說完,臉竟紅了,頗有些尷尬。

家康想,索德羅是隻不可掉以輕心的老狐狸,明以神父自居,卻盡知人之弱點,美女孌童,手段使盡。就連自己竟也因此想入非非:南蠻的美女到底是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