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瀨正成沒想到,有樂齋會這般認真地為雙方說話,遂道:“正如先生所言,真的……正如先生所言。”
有樂道:“如何,一個長次郎茶碗換來的東西可值得?”
正成看了一眼澱夫人,但澱夫人已把頭扭到了一邊,拭著眼角的淚水。
正成低下頭,心中感到難以名狀的悲哀:她亦是不幸之人。
“我明白,正成。你難得來一次,飲幾口酒吧。舅父,去叫少君。”澱夫人長歎一聲,強作笑顏。
成瀨正成可以確認,這個在他麵前拭淚的豐盈美麗的女人,並未憎恨或詛咒家康。可正成卻輕鬆不起來,或許是澱夫人不經意間透露的那一句:待秀賴長大成人……澱夫人莫非還真以為,秀賴長到十六歲,天下會再次回到豐臣氏手中?
秀吉公是作為關白治理天下,家康公卻建立了幕府。此事已得朝廷允準,關原合戰後,豐臣氏已成尋常公卿。若非如此,便無法控製有樂齋所言的那些虎狼,同時也無法保證豐臣氏的安泰。若回到亂世,到時千夫所指的,便不再是豐臣氏,而是德川幕府。豐臣氏隻要是作為公卿,便能置身事外,與皇族一樣永遠存續……家康正是出於這些考慮。正成相信,這是家康對與秀吉公之約表現出的誠意,兩方家臣也必須用心領略這份誠意。
正想到此,有樂齋和端著酒盤的侍女一起走了進來,道:“少君正在馴馬。”正成沒見到向來寸步不離澱夫人左右的大藏局和饗庭局,進來的侍女也郡未見過。
“之後,我會把這些稟報少君。如此一來,豐國祭就可順利進行了。真令人快心啊。”有樂說畢,毫不客氣坐到澱夫人和正成之間,“夫人,請讓侍女斟酒。”他把酒杯遞給正成,“正成,一切就拜托了,今日你辛苦了。”
“多謝夫人。多謝先生。在下拜領此杯。”正成已解開心頭疙瘩,舉起杯子。正在這時,走廊裏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母親大人!”一聲尖厲的叫喊穿透正成心扉,“有樂齋也在啊。既然伏見派來使者,為何不讓我見見?”
肯定是秀賴!正成覺得自己應該施禮,可侍女的酒還沒倒完。有樂齋用半說笑的語氣責備道:“聽說您在馴馬,便未去打擾。”
“誰說的?這樣的謊言!”
“謊言?”有樂道,“這麼說,乃是榮局弄錯了。有樂聽榮局這般說……”
聽到“榮局”二字,正成不由放下手中酒杯,抬起頭來。
秀賴有些意外:“榮局這般說的?”
“正是。”
“哼,那就罷了。”秀賴點點頭,冒冒失失闖了進來。澱夫人繃著臉在身邊為他放上坐墊,拉過扶幾。母子似乎還在僵持。
正成忙端正姿勢,向秀賴施禮,“成瀨正成前來問候,承蒙賞酒,榮幸之至。”
話音剛落,織田有樂齋便接過話頭:“少君,聽說此次已故太閣大人忌日,將會舉行規模空前的豐國祭。”
“豐國祭?施主是誰?是母親大人,還是我?”
“都不是。因為多虧了太閣,才有了今日太平。是天下百姓為了感謝太閣恩德,出資舉辦,世人便是施主。”
“哦?我還以為又像修複寺院神社一樣,讓秀賴做施主。若如此,可真令人為難。世間恐怕又會說我別有用心,是在詛咒關東,才到處給寺院神社捐贈……”
“哈哈哈!”有樂忍無可忍,大笑著打斷了秀賴,看著澱夫人和正成,眼裏露出可怕的光芒,“正成啊,即便有過那樣的謠言,也會因為此次豐國祭煙消雲散。此次祭祀可非一般,上方十幾萬百姓,不分武士公家、匠人僧侶,此乃我日本有史以來最盛大的祭祀。”
“您說得對。所司代大人等也信心百倍,說要保證此次祭祀順遂,能夠讓眾人——包括南蠻人和黑人都能安心前來觀看。”
“如此甚好。韋臣秀賴也敬使者一杯。”秀賴說完,拿過杯台,恢複了少年應有的神情。
成瀨正成鬆了口氣。澱夫人依然不跟秀賴說話,這讓正成有些擔心,但實看不出母子詛咒或痛恨家康的樣子。如此,豐國祭定能拉近他們的距離,此次祭祀意義重大。
“幹了這一杯。”
“是。謝大人。”成瀨正成膝行向前,接過秀賴手中的酒杯,再次瞥了一眼澱夫人。澱夫人臉上已露出溫柔而慈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