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生去意(2 / 3)

數正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如生硬地回絕,定會傷了築前守的麵子。這樣一來就糟了,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去祝賀。”

“這樣自是不好。”茶屋也不禁皺眉苦笑,“但是,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倒是件棘手的事……”

“城代大人!”

“你可有什麼好主意,鬆本先生?”

“沒有。我隻是覺得,若不派使者前去道賀,肯定不妥。”

“我也和你想法一樣。可是,派誰去好呢?”

“是,一般之人不能勝任。如果大人問我誰最合適……”茶屋這麼一說,數正不禁警覺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茶屋先生會列出哪些人?”

“這……”茶屋定了定神,伸出右手數起來,“井伊大人、神原大人都太年輕,如把他們派去,肯定會招致築前守不滿。”

“下來呢?”

“本多大人太率直……因為此前少主之事,大人定不會答應酒井和大久保前去。”

“那麼……”

“除了您和本多作左外,我再也舉不出其他人了。”茶屋四郎次郎似已完全看透了數正的心思,便默不作聲了。石川數正隻是默默地望著院子,並沒有回答。

茶屋繼續道:“這件事情,年輕人看不到它有多重要。即使在老臣之中,能明白無誤地洞察築前心思的人,也是鳳毛膦角。不知從何時起,築前已把自己完全看成為平定天下而生的太陽之子了。這種想法委實可怕……凡是不遵從命令的人,便是阻礙天下統一的人,便是他的死敵,他都絕不會放過。”

“……”

“在此次進攻柴田的過程中,茶屋終於看清了築前可懼的一麵。柴田大人是出名的猛將,而築前也是異常強硬,一步也不肯退讓。如隻是這樣,倒不可怕。可怕的是,築前不僅擁有和已故右府大人不相上下的謀略,還有一種招攬人心的魔力。堺港、京城和大阪的所有商人,築前招之即來,毫無例外……信孝家臣是這樣,柴田家臣也是如此……”

石川數正盯著外麵,可是茶屋的話令他點頭不已。他太清楚不過了,秀吉不僅是一個曠世奇才,而且他所尊奉的天下太平的大誌,就是神佛之意。

神佛無語,但是渴求太平的萬民的心意,就是神佛的意願,那是秀吉最堅強的後盾。家康也懷著與秀吉相似的大誌。不同的是,家康注目於現世,要在這個世上逐漸實現太平;而秀吉則堅信自己是為了平定天下而生。這一點差別,竟蘊藏著引發巨大衝突的危險。

“不管怎麼說,茶屋先生列出的人選還是挺有意思的。”過了一會兒,數正舒了一口氣,看著茶屋,“看來,這個重任就落到了我和那剛正不阿的作左身上了。”

“恕我冒昧。”四郎次郎笑著低下了頭,“鄙人看來,你們二位可是十分相似啊。”

“哦,近來人們都說我越來越老了,作左卻是老當益壯啊。我們二人竟然十分相似,這從何說起?”

“這種相似並不在於外貌,而在於胸中的赤膽忠心。”

“哦?”

“請恕在下直言,以我看來,二位大人最能代表三河武士的風範。”

“哈哈……”數正笑了,“鬆本先生不愧是喝過京城裏的水啊,真是伶牙俐齒,怎會想到我這樣的人呢……”

“大人此言差矣,二位既具有決不屈服於築前的堅定,又有敢說敢為的氣魄,所以……”

數正聽了,又轉過身去,默然地望著院子。

“城代大人,您剛才說,我喝了京城的水,口齒變得伶俐了,我卻是意外。”說著,茶屋又往前湊了湊,“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我深有體會。如不仔細思慮築前的力量和他的根性,我看德川氏怕要遭受三方原會戰以來最大的災難。”

“你是說,築前會主動前來挑戰?”數正依然望著外麵,“我想主公不會輕易應戰。”

“不,築前才不會發起挑戰。相反,他定會前來逼迫德川大人向他行臣禮。現在,無論是丹羽長秀還是細川藤孝,都已是他的家臣了。”

“你擔心主公也會成為築前的家臣?”

“這就要看德川大人的意思了。當然,眾位家臣也絕不會答應啊。我是說,咱們不得不防……”

“哈哈……”數正又笑了,“你的意思我懂了。請先生隻管放心便是,主公絕不是那樣的人。當然,先生的話我也會牢記在心。如主公真的下令,我當然在所不辭。我看今晚先生最好在這裏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趕往濱鬆不遲。”

此時的茶屋意猶未盡,還想繼續,可是數正已經這樣說了,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他似有些失望——本來他期望數正會沉下臉,積極回應。“好,既然這樣,那就由我去出使吧。我倒要看看築前究竟是怎樣一個不同尋常的大人物。”

但是,數正並沒有認真回應。看來,他過於輕視秀吉了。數正已和從前大不一樣。他變得柔韌了,剛勁的氣魄消失得無影無蹤。茶屋想到這裏,擺在麵前的佳肴沒有了味道,美酒也不香了。

現在,德川氏的領地已經擴展到了四國,作為當世大藩,地位自然也提高了。難道因此就不需韜光養晦,就可妄自尊大了?

當日夜裏,茶屋和兩個隨從住在同一間屋裏,次日清晨出發時,數正竟連麵都沒露。因此,四郎次郎總有一種被冷淡的感覺,心裏很是落寞。數正不至隻滿足於區區城代之職吧?

茶屋出發之後,數正若無其事地對兒子康長道:“鬆本四郎次郎走了沒有?那人的話太多了。”

其實,石川數正對茶屋四郎次郎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因為就在正月,數正已經就同樣的問題和家康爭執過。不知家康到底在想什麼,他頻頻與清洲的織田信雄書函來往。這使得數正深感不安。信雄並沒有像信孝那樣,與柴田、瀧川結盟,而是頻頻地和家康來往,其實,他的內心也和信孝一樣,十分反感秀吉。早在家康和北條氏交戰之時,信雄就已頻頻向甲斐陣中送來書函和禮物了。其意很明顯,近畿的情況十分危急,希望家康趕緊與北條氏直議和,率兵助他一臂之力。

剛開始,家康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讓信雄在他和北條氏之間斡旋。可是,在數正看來,那無異於玩火自焚。柴田勝家正是因為與信孝結盟,招致滅亡。而家康與信雄走得太近,勢必點燃秀吉心頭之火。

“和清洲方麵的交往,希望主公三思而後行。如因此招來無妄之災,可不值得啊。”沒想到,一直對數正敬重有加的家康聽了,竟然有些不悅,把臉扭到了一邊。

去年年底,秀吉要向岐阜城發兵時,信雄竟多次派人前來,要與家康會麵。沒想到家康輕易就答應了對方的請求,而且在今年正月,特意把信雄迎進岡崎城密談。更令人不解的是,會談時居然不讓一個重臣參加,究竟談了些什麼,至今尚不清楚。之後,二人便騎著馬一同去吉良狩獵了。

那是天正十一年正月二十的事。

家康狩獵剛回來,數正就毫不留情地諷道:“主公今日定收獲頗豐?”

“隻打了幾隻野兔和野雞。”

“不會就這麼些吧?”

“嗯?”家康微笑著責備起數正來,“我和已故右府大人可不是尋常的關係。我隻是想安慰一下失意的信雄……打不到獵物也沒有關係。”

“既然沒有獵物,在下看還是罷手為好。否則不是太無聊了嗎?”

“無聊?”

“是。野雞野兔這些無聊的東西,如拿最寶貴的家臣性命去換取,想必就不會無聊了?”

“住口,數正!你是何意!”

“那得看是什麼情況。”

“閉嘴!我自有盤算,你休要再說!”

既然同住在一座城裏,估計家康自會把他所謂的“盤算”告訴數正。可是,不久之後,家康回了濱鬆,此事也不了了之。因此,對於秀吉今後的動向,數正的判斷與茶屋四郎次郎的無別。隻是他變得出言謹慎了。

“康長,把阿勝叫來。”石川數正得知四郎次郎已經出城後,笑吟吟地看著兒子,“昨晚客人說了一件有趣的事。”

“父親指的是剛走的那個多嘴的客人?”

“正是。不愧是主公的眼線啊,果真是個有器量的人才,隻是這次的話有些多。他說,能夠為德川氏出使,而又能讓人安心的隻有兩位,便是為父和鬼作左。”

“這……有意思?”

“對,有意思,太與眾不同了。在三河,像為父和鬼作左這樣的人,可以說像河灘上的礫石一樣,數不勝數啊。你去把阿勝叫來。”

數正有三個兒子。嫡子康長已經舉行元服儀式了,次子勝千代、三子半三郎都還年幼。由於數正早年曾發過誓,家康出人頭地後他再娶妻,所以很晚才成家。因此,數正父子之間的年齡差距特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