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河使者(1 / 3)

天正十一年五月二十一,石川伯耆守數正一行帶著家康贈送給秀吉的禮物天下第一名器初花茶壺、寶刀一柄、駿馬一匹,浩浩蕩蕩從岡崎城出發。

當石川家臣渡邊金內從濱鬆趕回岡崎的時候,不巧數正已應家康之命趕赴濱鬆。待到他從濱鬆返回,金內把本多作左衛門的奇怪言行轉達給他,數正聽得雙眼發紅。他和作左衛門心心相通,作左每一句話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了。可是,當金內說完,他卻假怒道:“哼!作左那廝竟然那麼說?看來,他定是嫉妒我掌管這座來頭不小的城池,真是小人之心!”

金內一聽,吃了一驚。“不會吧,作左大人不至於是那樣的人……”

還沒等金內說完,數正就阻止了他:“我看你是高估了他。他實乃一個頑固之人。凡以為隻有自己才是忠義之士的人,嫉妒心極重。這次我出使築前,他定又嫉妒得受不了。不信你等著,待我回來,他定又要對我惡語中傷。”

金內默默地盯著數正,不久,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大人實在是英明。”他附和了一句。數正這話的意思在他心底逐漸明晰。

從濱鬆取來家康的贈禮,數正在岡崎住了一晚。家康和數正到底談了些什麼,沒人知道。總之,簡單安排了一下,數正就出發了。

“那麼,我去了。”數正有說有笑,表情輕鬆地出了城,他的身後跟著中島作右衛門、村越傳七、荒川總左衛門三名重臣,外加二十多名精挑細選的侍衛。嫡子康長和次子勝千代一直送到大門口,到了分別的時候,數正若無其事地在馬上笑著和大家告別了。

可是,當一行人來到橋頭時,漸漸地,數正的眉頭皺了起來。再怎麼謀劃,直接麵對秀吉也是很艱難的。在還沒有看清對方動機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心力交瘁了,還能有什麼用?數正反反複複地在心裏演練該說的話,可是不一會兒,就覺得心裏像是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喘不過氣來。

或許,秀吉早已成竹在胸。“家康定會如此。”

岐阜的信孝已在秀吉的命令下切腹自盡了,秀吉施計之巧妙,簡直讓數正寒毛倒豎。勝家敗亡之後,秀吉就令信雄進攻岐阜城。當時,信孝的家臣全跑光了,信孝除了開門投降之外,別無選擇。他仔細思量,料秀吉不敢對信長公之後動刀,便乖乖地按照信雄的要求大開城門,趕赴尾張知多郡的內海。沒想到,秀吉竟毫不留情,讓信雄令信孝在內海切腹自盡。信雄恐是做夢都沒有想到此一下場。

信雄和信孝生於同日。雖信孝比信雄稍早出生,然其母出身卑微,隻得以信雄為兄,但他性格要強,信雄仍被其看作弟弟。在信雄勸告下出城時,信孝曾對使者中川勘左衛門私下道:“麻煩使者大人轉告中將,就說信孝求他網開一麵,我畢竟不是普通之人。”

信孝始終相信,信雄和他乃骨肉兄弟,會前去求秀吉,至少會給他一座小城。可是,等信孝趕到知多郡內海之時,使者中川勘左衛門又來了,以信雄的名義,讓信孝切腹自殺。口令說,信孝不服從清洲會議的決定,而且和勝家勾結,圖謀不軌,蠱惑人心,信雄身為“兄長”,對做出如此不義之事的弟弟,實在難以饒恕,因此,特賜切腹。

“中將可是我的親兄弟啊……”剛聽到命令,信孝勃然大怒。其實這種結果原在情理之中。但如他知道會落得如此下場,怎會乖乖地開城投降?當時,城中還有太田新右衛門和其他的近臣,即使不能戰而勝之,起碼也可以據城一搏,大不了和勝家一樣,與城池同歸於盡。信孝開城投降,是因為對骨肉兄弟信雄還殘存著一縷希望。不,更是對秀吉心存幾分信任。可是,秀吉卻不親自下手,而是以信雄的名義巧妙地逼迫信孝切腹,信孝怎不恨得咬牙切齒?“你去告訴中將,就說中將被秀吉耍了,是在用自己的手砍自己的身子……”

信孝怒極,在大禦堂寺悲憤自盡。大禦堂是一座頗有淵源的寺院,原本是前朝源賴朝公為其父修的家廟。因父親義朝被家臣所害,為了紀念父親,源賴朝修築了此廟,不意如今在這裏又上演了悲壯的一幕。信孝換上白衣切腹的時候,據說兩眼絕望地望著天空,滿腔悲憤,吟誦了一首詩。岡崎眾人聽後都不禁黯然。

〖往昔功高堪蓋主,如今偉業似曜星。

先主遺孤今何在,豈料築前斷恩情!〗

數正想,或許這首詩是使者中川勘左衛門猜測主人信雄的心情,因死去的信孝悲憤而偽造的。或許這詩寫得有些過分,但是在信孝的處境,卻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他的心緒。當時的信孝僅二十六歲,風華正茂。對於下定決心和他作對的人,秀吉是斷然不會放過的,這就是他的性格。秀吉接下來會將矛頭指向誰?如同信孝所說,大家都相信會是信雄。信雄的心裏也沒有底,因此,他頻頻和家康聯係,企圖依靠家康這棵大樹。

德川家康似也有意拉攏信雄,不僅特意在岡崎會見了他,還和他一起打了好幾天獵。如果秀吉覺得家康沒有異心,接下來估計就是對付信雄了。

一路上,數正思緒萬千,不免煩憂。最初,他還以為秀吉會在長濱城。畢竟,長濱城是秀吉親自修築並馴化領民的城池,因此,剛剛給了勝家,不到一年又立刻奪取回來。再也沒有比長濱更容易奪回的城池了。而勝家卻欣欣然接受了……可是,災難不僅是別人家的事,恐馬上就要降臨到德川氏了。當聽說秀吉已從長濱移師阪本城,數正不由得連聲歎息。

二十八日,數正抵達阪本城。

秀吉笑眯眯地在丹羽長秀新築的大廳裏接見了數正一行。“哦,書函早就到了,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快往前來,快往前來!”秀吉不停地手舞足蹈,“對了,先說說家康的口信吧,這才是最重要的,我竟是忘了。今天實在太高興了。”說著,秀吉就像頑童似的一會兒抓抓頭皮,一會兒撓撓鬢角。

但是,數正卻留意到一個重要字眼“家康”。像這樣隨便的稱呼,先前秀吉從來不曾有過。隻要提及主公,秀吉總是以德川大人相稱。

“這次的北陸之戰,築前大人勝得酣暢淋漓,可喜可賀!”

“嗯,嗯。”

“我家主公聞聽大人大捷,欣喜異常,本想立即前來道賀,可是無奈近來身體發福,行動不便,不勝暑熱,便委派在下前來祝賀築前大人。”

“家康身體發福?該不會大腿蹭著大腿了吧。”

“大人慧眼。”

“哈哈……我看是在甲駿之間奔波太多的緣故吧!人一上年紀,身子就不靈便了。我也是一樣,在賤嶽的那一陣子,才一百多裏的路程,我竟趕了好幾個時辰。”

“這已快得嚇人了。若是我們,怎麼也得花費十二個時辰,築前大人竟然隻用了短短幾個時辰。”

“哈哈……那倒也是。都怪信孝命苦啊!”

“大人所言極是。”

“清洲信雄可真是大義滅親,竟然讓親兄弟切腹……秀吉也是深為惶恐。”

“是。”

“家康現在也算德高望重了,有沒有築城的打算啊?”

“當前生活艱苦,還沒有……”

“哦,是不是忙不過來?這個秋天,我可要築大阪城了。這次池田人道父子立了大功,我讓他們去別處觀光了……對了,六月初二,不知你可否和我共赴京城?”

“去京城?”

“是啊,千萬不可忘記,那是已故右府周年忌日啊。我要風風光光地在大德寺為右府操辦,現已動員了三十餘國的人力物力築城,你也跟著我去看看盛況吧。”

數正被秀吉滔滔不絕的話說得暈頭轉向,全身大汗淋漓,甚至連呈送禮物的機會都沒有。秀吉的話並無主題,剛剛說到一件事,一會兒又扯到另一件事。如不全神貫注,還真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甚至會覺得秀吉是不是糊塗了?可是,如果你仔細品味一下,就不難發現,他的話裏蘊涵的全是炫耀和威嚇。

令人感覺格外刺耳的,是秀吉竟然裝模作樣地責難信雄讓信孝切腹之事。看來,秀吉恐是想除掉信雄,隻留三法師一人了。這樣一來,信長的舊序就要被徹底摧毀,新的天下就是秀吉的了。

“中國的毛利已向秀吉遞交了盟書,越後的上杉也通過佐佐成政談妥,還有四國、九州……天下就要統一了,這也算是我對右府大人盡忠義……”然而,每次秀吉都有意避開德川氏不談,他是在頻頻暗示數正。

秀吉滔滔不絕地說了大約有半個時辰,數正才說出贈初花茶壺的事情來。

“初花茶壺?”秀吉睜大了眼睛。這究竟是在意料之中,還是意外的驚喜,數正無法判斷。

“哦?那……那可是天下名器啊,我常聽茶人們向我提及。百聞不如一見,我得趕緊向天下人展示一下。再把宗易找來,為這天下名器辦一個盛大的茶會……不,在這裏舉辦,太委屈名器了。冬天之前,我會築成天下第一城池。到時候,我就在天下第一城池召集天下人,為這件天下無雙的名器舉辦天下第一的茶會……你說是不是個好主意,數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