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斬殺三家老(1 / 3)

陽光暖融融的,已是天正十二年春了。濱鬆城內家康府邸,老梅樹上綻滿了潔白的花簇,在陽光的映照下白得耀眼,如雲似絮。

家康不時從客室裏探出頭來,望一望滿樹的梅花。他已和本多作左衛門和石川數正密談了兩個多時辰。這極其罕見。如是夜裏的閑聊倒也罷了,可是,讓近臣們都退下去,進行如此之久的密談,德川家從來沒有過。因此,在兩間開外的護衛房裏,大久保平助、井伊萬千代、鳥居鬆丸、永井傳八郎等侍衛都十分奇怪。

“看來,這是一次艱苦的談話。”

“那還用說!特意把石川伯耆守從岡崎叫來密談,能不重要嗎?說不定要發起決戰了。”

“跟誰?”

“你還不知?當然是羽柴築前守了。”

“哦?你越說越有意思了。”

“也不盡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不可能隻是三個人密談。吉田的酒井左衛門尉和本多忠勝肯定少不了。”

“幾個有名的倔脾氣碰到一起,意見肯定會分歧。你聽聽,作左老是在大聲地清嗓子,老爺子隻有在憤怒時才會這樣。”

幾個人正在議論,裏麵又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咳嗽聲。大家都閉了嘴,相視一笑。

“有誰在?過來一個人!”家康的聲音緊隨著咳嗽聲傳了過來。鳥居鬆丸慌忙起身過去:“主公有什麼吩咐?”

家康表情嚴肅,臉從來沒有那麼紅過。“我們今晚要長談,你去吩咐廚下,要他們準備些飯。什麼時候要,我自然會再次叫你們。退下吧。”家康瞥了鬆丸一眼,又將視線轉向了作左衛門。“那麼,老爺子的意思,是最好讓信雄斬殺三家老,對嗎?”

“沒有辦法。”作左回道,“誰讓三家老命運不濟呢?築前守早就算計好了,他那麼一來,信雄定會斬殺三家老,築前守是胸有成竹啊。”

“哦?數正你呢?”

石川伯耆守數正側著腦袋思考了好大工夫,才道:“我也是這麼看,除此之外……”

“你也說沒救了?”

“我也很心痛啊。”

家康歎了口氣。實際上,進入二月以後,信雄又派來一個密使。按照密使的說法,由於信雄的老臣岡田長門守重孝、津川玄蕃允義冬、淺井田官丸長時三人已暗中投靠了秀吉,信雄有意斬殺三老臣,希望家康心裏有數,及早作好開戰準備雲雲。

雖然所有的要求都是信雄提出的,變故也都在家康等人的預料之中,可是,家康和信雄頻繁來往,目的並不在此。他很想知道秀吉到底如何看待德川氏的實力,究竟把德川氏擺在怎樣的位置。因為外間早有傳言,說秀吉把家康看成和信雄一樣。難道他明明知道家康在背後為信雄撐腰,還敢悍然向信雄發起挑戰?家康心裏也沒有底。

一開始,作左和數正也非常擔心。“斷然不能如此大意。”

雖然大家都在這麼想,但畢竟一廂情願。秀吉可不是那麼平凡的人,他輕而易舉就讓信雄的三家老上了鉤,然後氣勢洶洶地逼信雄要麼絕對服從,要麼開戰,連其背後的家康都不放在眼裏。家康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唇亡齒寒。秀吉先處理信雄,接下來自然就是對付家康了。

“是絕對服從還是開戰?”

今天,這個問題已經擺在了信雄麵前,而到了明天,則成了家康要被迫回答了。如絕對服從秀吉,可平安無事。一旦答案是否,現在就必作出決斷。與其等信雄被除掉再單獨起事,不如現在就與信雄合作,齊心協力以抗秀吉。

若家康站在信雄一邊,他就擁有了大義的名分。家康既不是信長的家臣,也不是信長的部將,而是信長尊貴的親戚,是盟者,故,若憑借與信長的友誼,站在信雄一方討伐逆賊羽柴秀吉,完全可以大義凜然。“你這個逆賊,居然連先主的遺孤也不肯放過!”

主意已經打定,開戰的時機卻不易確定。正在家康猶豫不決之時,信雄派來了密使,說要斬殺與秀吉內應的三老臣,並想以此為機開戰。

如果三家老真投靠了秀吉,斬殺他們也沒有什麼,立向使者表示同意即可。可若除去三家老,分明是眼睜睜看著秀吉的詭計得逞。世人都深知這一點,家康便把大家叫到一起來商量對策。一旦真的殺掉三家老,信雄自身的力量就削減了一大半,能否有更好的辦法,讓信雄相信那隻是一場誤解?

“這不可能!”作左首先搖了搖頭,“但凡多疑的人,隻會按照自己的性子作出判斷,若橫加勸阻,他反而會更加懷疑。如若我們向他提出反對意見,不久之後,他恐會回過頭來懷疑您和秀吉是一丘之貉。”因此,作左主張,家康最好裝著不知三家老之事,把信雄作為“防風之林”與秀吉開戰。

由於甲、信方麵的事情已處理得差不多了,目前並無後顧之憂,故,家康對作左立即開戰的主張並不特別反對。隻是,如有可能,盡量把三家老救出來,共抗秀吉,這無論在感情還是謀略上,都是上策。家康和數正都深感惋惜。

“聽說在三井寺,三人斷然拒絕了秀吉讓他們去大阪的邀請,直接返回了長島,是這樣嗎?”

“不假。可是,聽說信雄卻因此更加懷疑他們……”

“莫非他認為,秀吉故意把三人打發回去,使亂自內生?”

“根據我得到的消息,瀧川三郎兵衛對津川義冬的鬆島城垂涎不已,不斷向信雄進讒言,說三家老存異心。”

“那可麻煩了。怎會這樣?一旦真亂起來……”

家康和數正二人的話題剛轉移到三家老的身上,就被作左打斷了。“主公,休要像女人一樣囉嗦!三家老已救不了了。現在要商量的是如何給猴子當頭一棒,打他個措手不及。主公都考慮周全了嗎?”

“應該比較周全了,數正。”

數正閉上眼睛,額頭上刻滿了一道道皺紋。“我看,我們仍然必須全力支援紀州的根來、雜賀眾的暴動。”

“這個我也想到了。”

“如暴動成功,兩萬多人如潮水般從堺港湧向大阪,必定會給剛剛築起新城的秀吉帶來相當大的麻煩。”

家康使勁點點頭。

“策謀暴動的是保田的花王院和寒川右太夫行兼。如再給他們一封書函,必會事半功倍。”

“主公!”數正瞪大雙眼,“還要再加上一人!”

“誰?”

“我們決不能忽視前紀州之守護畠(zai)山氏的力量。現在,畠(zai)山氏的當家人乃是左衛門佐貞政。如能讓此人幫著聯絡暴動者,那再好不過。”

“好!”

“這樣一來,紀州暴動,再加上淡路的菅平右衛門率兩百餘艘戰船發動的奇襲,在初戰時就足以讓秀吉焦頭爛額了,而且,他帶到尾張的兵力頓會削減大半。”

“數正!”作左不耐煩地插了一句,“你老是一口一句兵力,在大家麵前可不能這麼說。”

“我知。可是,築前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位攻’戰術,而最影響他士氣的就是兵力不足。因此,應盡最大的努力,到處策動反對秀吉的勢力才是。主公,不僅是淡路的兩百艘船,三河、遠江、駿河的船隻也要集中起來,從海上打擊秀吉……這些也非常重要,萬萬不可馬虎!”

家康點了點頭。既然和秀吉一戰在所難免,那就斷不可猶豫。若猶豫一日,詭計多端的秀吉就會想出許多花招。

首先扳倒信雄,再如法炮製,以同樣的手段除掉家康,這就是秀吉的如意算盤。而家康卻不等秀吉逼上前來,就主動和信雄合兵一處……可是,這樣的想法是出於德川氏的利益,萬一失敗,信雄就會從這個世上消失,而家康卻要存留下來。實際上,信雄就是家康的擋箭牌。

秀吉當然會意識到這一點。如他想消滅信雄,就會大肆宣揚:是家康在背後操縱了信雄。但是,一旦信雄真的殺了或囚禁了三家老,家康就無法和信雄結盟了。因此,現在正是開戰的最佳時機……當然,秀吉必定會比家康想得更深,走得更遠。

“船隻要集中,但是,光有船還不夠。”家康插了一句。看來,比起作左的心高氣盛,他更認同數正的穩重老練。“到底殺不殺三家老,這完全看信雄之意,究竟派誰出使為好?”

“派誰去都行。這是去拆散人家,又不是去成全好事。”

“不,決非如此,作左。”家康皺眉道,“築前擅長謀略,必又會在對手的家臣中尋求內應。一旦此事暴露,人們就會說,家康乃一個不講誠信的小人。不用說秀吉,甚至甲、駿、信的將士們,都會懷疑起我來。”

“主公的意思是……”

“我們應想盡辦法營救三家老。”

“若是信雄聽不進去,又當如何?”

“作左,你這個人真是囉嗦!非得讓我把話都說出來?我們的任務隻是去阻止信雄殺掉三家老,如他實在要殺,我們也愛莫能助。信雄就是那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明?”

“哈哈,我怎的這麼糊塗啊!”作左大笑,“主公,您可真是。讓數正和酒井重忠前去如何?”

“重忠倒是可以。”酒井河內守重忠是雅樂助正家的嫡子,也是一名氣宇軒昂的重臣。家康隨意地點點頭。“既然你們都說行,我也沒什麼異議,我現在要出去一下。你們再商議如何勸阻信雄。之後,我下命令就是。”

“哎,我服了!”作左嘖嘖稱讚,“多麼狡猾的主公啊!”

家康離席未久,酒井重忠就被叫進了書院。他既有其父的豪氣,又不乏穩重,一舉一動比起性情粗放的作左來,顯得落落大方,甚至會使與他對麵而坐的人備感壓力。

“酒井,主公要派你去出使,這是一次十分重要的任務。”

“到何處出使?”重忠皺著眉,說道,“我這個人不適合出使,此事太突然,恕我難以接受。”

“不,不是……因為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主公點名要你去。”

“哼,一定又是本多大人出的餿主意。”

作左一聽,哈哈笑了。“正是因為你天性敏銳,能洞察人心,才推舉你出使清洲。”

“清洲……”

“對,現在信雄不在長島,在清洲。你隻需去說一句‘我們接受了’,就可回來。”

“接受了什麼?”

“信雄要和羽柴築前守一戰。主公念及信長公的恩義,想幫助孤立無援的信雄,狠狠地懲治與主家為仇的秀吉。你隻管拍著胸脯,說那是正義之戰,我們已經接受了,就足夠。”

“大人,您不是在故意拿我說笑吧?”

“你在說些什麼!即使說笑,也不敢拿此等大事來說笑。主公心意已決,就連一向謹慎的數正都同意了,大家都聽到了。”

“哦?”重忠把視線移到數正的身上,“是真的,石川大人?”

數正點了點頭。他對著沒有把三家老之事說出來的作左微笑了一下——根本用不著特意告訴使者此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對方,即德川氏已經同意作戰,以後雙方更要密切保持聯係。

“主公有勝算嗎?”

“哈哈哈……重忠,你又胡言亂語了。你想想,若無勝算,主公能開戰嗎?”

“說得也是。”

“既然明白了,出使一事,你是否應承下來?等主公回來,你可不能當著主公的麵抱怨擔子重。”

“既然是主公的命令,我隻好服從。可是,二位大人為何偏偏推舉我去?”

作左看了數正一眼,嘻嘻地笑了。

“這個嘛,”數正直起身子,半閉著眼道,“這是考慮到你去可以使對方安心。既然要開戰,就必須讓信雄心裏有底。一旦讓他覺得我們根本就靠不住,他的信心便會大大削弱。除此之外,必須申明,打仗時,凡是戰事約定,雙方切切要嚴格遵守。”

“這兩事當然重要,可是,肯定不止這些。否則根本不用我去,還有很多人選。”酒井重忠痛快地點點頭,輕輕地反將了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