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築前旋風(2 / 3)

佐治秀正的忠厚耿直遠近聞名,如果告訴他們,就連佐治的女人、秀吉的親妹妹都被作為人質送交到了內城,一旦有二心,同樣格殺勿論,人質們定會既畏懼戰栗,又心服口服,眾臣就會對秀吉死心塌地。

在這一點上,秀吉有意避開了苛刻暴烈的做法。沒有異心的人,甚至會感到有幾分好笑,這種手法正是秀吉處事的特點。

“怎麼樣,你明白秀吉的決心了嗎?”

“明……明白了!”秀正滿頭大汗,一本正經回道。

“這裏有一本人質名冊。你要把這些人仔細地看管好。萬一人質中出現了敵人的內應,你就不用說了,你的夫人也難以幸免。”

“築前的吩咐,秀正謹……謹記在心。”

“還有,如有人拖拖拉拉,遲遲不願交出人質,你要不斷地催。這個任務責任重大,決不亞於守護城池。”

看到秀正那副古板的樣子,秀吉撲哧一聲笑了,“這可是個肥差,秀正。難得有這麼個好機會,你要趁機好好地尋訪一下,看一看誰家的女子有氣質,哪裏的姑娘長得標致。如以後發現有好小夥子,你們夫婦可以為他們做月下老人,成人之美啊。如果真能做成大媒人家定會對你們夫婦感恩戴德,這次看管人質之事豈不變成了一件美事?”

“遵命。”

“好了,我要囑咐你的就這些。你立刻回去準備吧。”

就這樣,大阪城頓時有了一種全新之氣。

在這座剛剛落成的新城裏,八層的天守閣直指蒼穹,大街上熙熙攘攘,全副武裝的進城者之中,混雜著大量女人乘坐的轎子。當然,這都是陸續趕來的人質,其中也不乏帶著孩子徒步進城的。大阪城裏亭台樓閣雄偉壯麗,看得這些人目瞪口呆,驚歎不已。秀吉把這些人全都叫到城裏來,絕不僅僅是讓他們做人質。這豈不是趁機宣揚威勢的大好機會?總是力圖一箭雙雕一舉多得,便是秀吉的可怕之處。

天正十二年三月二十一,人質紛紛湧進大阪城,秀吉則在千成瓢簞馬印之下,率領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了大阪。秀吉深知,家康謀略過人,文武雙全,乃不可輕視的大敵。甚至可說,在當今天下武將之中,再也沒有能超越家康的人了。因此,秀吉堅信家康本人也深知自己的實力,絕不像柴田勝家那樣爭強好勝,貿然出擊。得出這樣的判斷,便是受到石川數正密函的影響。

家康做事向來嚴謹異常,無懈可擊,就連已故右府都挑不出一絲破綻來。因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家康跟信雄的結盟,實是貌合神離,相互利用。

分明知道這是一場根本無法打贏的戰爭,卻仍然要做信雄的後盾,看來,家康也有鼠目寸光、看不清天下大勢之時。在秀吉看來,雖然家康心裏藏著各種各樣的陰謀詭計,卻始終無法擺脫與信雄之間的情義羈絆,最後淪落到不得不為情義而戰的地步。因此,隻要狠狠地給信雄和家康的聯軍一次打擊,戰爭的形勢定會明朗。看到引以為豪的軍隊受到重創,家康定心疼得不得了,為了保存實力,他必立刻撤回三河,然後乖乖地派人來議和。

這一次才能真正發揮位攻戰術威力。不難預料,如果這一仗幹淨利落地取得勝利,上杉氏、北條氏自不必說,就連中國的毛利和四國的長曾我部也都會乖乖臣服。

由於秀吉深知家康的底細,從一開始就知,單憑池田勝人和森長可的部隊,是無法撼動家康鐵軍的,因此,戰爭還沒有開始,秀吉就動員了空前的兵力。

第一路兵馬作為先鋒,有木村重茲、加藤光泰、神子田正治、日根野弘就、日根野常陸、山田堅家、池田景家、多賀常則等大將,計六千餘人。第二路,長穀川秀一、細川忠興、高山右近等,兵力五千三百。第三路,中川秀政、長濱部、木下利久、德永壽昌、小川佑忠,兵力六千二百。第四路,高直孫次郎、蜂屋賴隆、金森長近等,兵力四千五百。第五路,丹羽長秀,三千人。六路乃是秀吉的主力,義分成六隊。最前麵的是蒲生氏鄉的兩千人馬,外加甲賀一千將士,主要用來防守右路。左路是前野長康、生駒親正、黑田孝高、蜂須賀、明石、赤鬆諸部,合起來有四千餘人,另加堀秀政和越中兵馬,以及稻葉貞通,總共五千五百人。第三隊為筒井定次的七千人。第四隊為羽柴秀長的七千人。第五隊則是秀吉引以為豪的侍衛軍和火槍隊,共計四千八百五十人,最後則是秀吉麾下的四千親兵。第七路為後備軍,由淺野長政和福島正則率領,共有一千八百人。

秀吉的各路人馬加起來共計六萬二千一百五十人,號稱八萬,以排山倒海之勢從近江向美濃殺去!

從大阪城出發之後的第四日,即二十四日,秀吉的主力部隊到達岐阜城,當日,第一路渡過木曾川,行進至犬山城和城南四裏處的五郎苑,意欲以巨大的聲勢壓倒東麵的織田信雄和德川家康的聯軍。

一到達岐阜城,秀吉立刻召見了從池田勝人處特意趕來彙報戰況的伊木忠次,聽取森武藏守長可於羽黑敗戰的具體情形。

“森武藏守可是池田勝人的女婿啊,聽說勝人沒有派兵增援?”一進城,秀吉就脫下盔鎧戰袍歇息。在伊木忠次眼中,他滿臉不悅。

“是。關於此事,我家主公要我特意對築前大人講……”

“說來聽聽。”

“原本是要派出援軍的,可是敵方的本多忠勝戒備森嚴,對我方虎視眈眈,萬一殺出城去,被對方來個偷襲,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忍痛割愛,沒有眷及私情。”

“本多忠勝?”秀吉一聽,瞪大了眼。

“是……是的。”伊木忠次頓時嚇得縮作一團,伏在地上。他預感到似有暴風雨降臨。

“哦。好,做得好!”

“這……築前大人的意思……”

“我在誇獎勝人幸虧沒有出城,做得好!”

“這……”

“今後這樣的事還多著呢,你們大家都要多些心眼。勝人雖是當世無雙的一代忠良,卻時常莽撞,犯貿然出擊的錯誤。其實,戰爭不可能總是獲勝,當陷入不利時,就需忍耐,尋找最佳戰機。你回去之後,告訴勝人,就說他這次做得很好。這次的敵人可是我們以前從未遇見過的大敵。好,速速返回犬山吧。”

一番話說得伊木忠次稀裏糊塗。秀吉究竟是何意?是誇獎還是批評?若說是批評,又不乏誇讚之辭,若說是誇讚,又讓人覺得似有訓斥之意。

“哈哈,勝人的家老,你是不是聽糊塗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佐吉!”

“在。”

“按照我剛才吩咐,立刻安排一下,向這一帶的寺院傳達禁令和安民告示。”

剛剛向石田三成下達了命令,秀吉又立刻轉向了幽古:“現在不用急著泡茶,先拿紙筆來!”

佑筆大村幽古應一聲,慌忙從窗邊的桌子上取來紙筆,坐在秀吉旁邊。

“你馬上寫一封信。”

“是。”

“收信人為長陸太田的城主佐竹次郎義重。”

“佐竹大人?”

“對,接下來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寫——因家康耍弄陰謀,從中作梗,欺晚輩信雄不識大體,使得信雄竟悍然將其老臣三人斬殺於長島。秀吉憤而出兵於伊賀、伊勢,現已攻陷峰、神戶、楠等城池,幾近一國。尾州方麵,池田紀伊守、森武藏守已於十三日攻取犬山城及數處工事。另,二十二日……也就是昨天了……根來、雜賀有三萬暴徒亂事,已被我斬首五千……”

“哎,不對啊?”筆下正龍飛鳳舞的幽古突然冒出一句,“大人,雜賀、根來起義的徒眾被斬殺了五千,就解決問題了嗎?”

“鬼才知道!”秀吉似很敗興,不禁訓斥起來,“幽古,你怎麼淨問些無聊之事?我現在又不是在令你寫史書,隻不過是讓你給抄一封書函。”

秀吉一訓斥,幽古竟然微微地笑了。“在下多嘴了。”

“你因何發笑?”

“請大人饒恕在下不長記性,我怎的忘了這是您一貫的戰略呢。”

“這不是戰略,這是必然趨勢。你想,二十一我們從大阪出發,那幫烏合之眾一聽我出了城,一定喜出望外,覺得機會來了,於是立刻向岸和田城逼近。中村一氏、生駒親正,以及蜂須賀的兒子家政,就在二十二將其一舉擊潰了。”

幽古一聽,掩嘴笑了。“這麼說,斬下敵人五千首級……那就理所當然。”

“那還用說!那幫人是由僧兵和地方武士湊成的烏合之眾,殺掉五千人,他們能不退?一退,那就又損五千,這是兵家常理。你要好好地記著。”

“是……在下謹記於心。”

“接著寫。砍掉亂事暴徒首級五千……今家康正在清洲坐鎮指揮,明日我雄師即渡河攻打清洲。對於家康之流,要狠狠地予以打擊,絕不能心慈手軟,一旦出現貪生怕死、作戰不利之輩,不管其有何種理由,一律嚴懲不貸。當今乃共抗東國之際,希望貴方通力協作。木曾義昌、上杉景勝皆為秀吉不二盟友,希與之聯手,同謀大計。並急通報近期戰況。三月二十五,秀吉於岐阜。”

幽古揮毫記下秀吉的每一句話,還時常忙裏偷閑,抬眼偷偷地看上秀吉幾眼。隻見秀吉一副陶醉的表情,口若懸河地陳述著書函內容。幽古覺得,近來秀吉口述的時候,似乎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風格,氣勢恢弘,辭句華美,有時甚至不可更改一字。

“都記下了。”

“好。你再為我寫一封勸降書,給位於木曾川和長良川之間竹鼻城的不破源六廣綱。”

“不破廣綱大人?”

“對。寫給他的書信,字要大一些。此人身踞木曾川的西岸,卻跟我秀吉作對,真是膽大妄為!你就寫——此次秀吉親率八萬大軍,在岐阜紮營,然後強渡大河,橫掃尾州……”剛說到這裏,隻見石田三成手裏拎著一個木牌子回來了,秀吉停止了口述:“佐吉,你手裏拿的什麼?”

三成左右張望了一下,道:“神原康政那廝,居然把這個大逆不道的文告牌立在了河西岸。”

“神原康政?”

“是,就是家康家臣神原小平太,竟對主公如此不敬……”

“混賬!你別老是一個人生氣,念給我聽聽!”

“恐不合適,寫了些對大人大不敬的汙言穢語。”

秀吉放聲大笑。“你生什麼氣啊,可笑,念!”

“那麼,恕我不敬了。”

在秀吉的再三催促下,石田佐吉三成拿起文告牌,有意地讓秀吉看見牌子正麵,期期艾艾地讀了起來:“羽柴秀吉本粗鄙低賤之人,原不過一介馬前走卒……”

“你剛才說什麼,佐吉?”果如所料,秀吉的臉刷地就白了。這第一句就是秀吉平生最恨之言。“這個牌子究竟立在何處?誰取來的?”

“就立在岐阜與竹鼻之間的笠鬆村外。是一柳末安看了,一氣之下從地裏拔出帶回來的。”

“把末安叫來!”

“遵命。來人,去把一柳叫來……”

三成剛一開口,秀吉就不高興了,大聲訓斥道:“別再指使別人,你自己去叫!”

“遵命。”三成把牌子放在地下就出去了。

“幽古,別在那裏裝傻了,這牌子……”

“大人要我讀嗎?”

“誰讓你讀了,我是讓你給我拿過來!”

“遵命。”

眨眼之間,室內氣氛大變,大村幽古恭恭敬敬地拿起牌子,故意不看字麵,遞給秀吉。

“你為什麼故意不看牌子?你給我念!”

“像這樣的東西,不念也罷……”

“你是說,如果讀了,隻會增加我的憤怒,或是上麵不言而喻?”

“是……是。大人英明。”幽古一時窘在那裏,慌亂地搓著雙手,“在下覺得,這是敵人有意讓大人生氣,完全是無中生有,極盡詆毀之能事……若大人看了勃然大怒,就掉進了對方故意設下的圈套,在下以為,主公還是一笑了之,扔掉為好……”

“住口!你也在胡說八道!你以為我是傻子嗎?不知這是在故意激我發怒?”

“恕在下多嘴。”

“我讓你念給我聽,是想試試自己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忍受敵人的汙言穢語。快念,少囉嗦!”

幽古滿臉困窘,拿起文告牌來,無法念下去。“大人您看看,這都說了些什麼……他們說無法容忍大人的大逆不道,還說什麼,我家主公源家康毅然起兵……”

“他們當然要那麼寫。”秀吉完全不屑一顧,“隻有這麼多?肯定還會寫一些讓我一聽就火冒三丈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