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躑躅鬆尾山(3 / 3)

有時,秀秋甚至對家康與高台院之間的情誼亦產生懷疑:正如澱夫人與大野修理亮私通那般,姑母高台院與家康之間,是不是也有齷齪醜事?但很快,他又責備自己純屬胡思亂想。

秀秋正在甚是鬱悶時,平岡賴勝和稻葉正成帶著誓書來到他麵前。秀秋道:“刑部回去了?”

“是。”

接過誓書,臉色蒼白的秀秋笑了,“這才是人的真麵目呢。如此誘人的‘畫餅’,你們見過嗎?”

“是啊。看來,他們越來越離譜了。”

秀秋冷笑一聲,把誓書扔落在地:“三成糧秣吃緊,錢袋已底朝天,聽說他正逼增田長盛交錢呢。”

“是啊,才產生了長盛與內府相通的謠言。”

“這絕非隻是謠言。人一旦自己走投無路,就想把別人也逼入絕境。高台院也有這個毛病……”秀秋出了一會兒神,繼續道,“高台院不也是一無所有地出了大阪城嗎?她所說的話,全都空洞無物……”

近日秀秋經常流露出對高台院的不滿,這已非什麼稀罕事了。稻葉正成和平岡賴勝都不安起來,事到如今,一旦秀秋的心誌出了問題,事情就難以收拾了。不管怎麼說,他們已向淺野、黑田二人回了函,以示好意。

“不知刑部看破我的心思沒有?”

二人舒了一口氣,同聲道:“這些我們早有準備。”

“一旦被刑部看破,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就會向我們發難。大憂不在東軍,而在身後啊。”

“大人!”稻葉正成警惕地掃了一圈周圍,方道,“大人說話之前可要三思!”

“哈哈,你怕我說漏嘴?好好,我明白。這世間的確險惡:一邊向你拋出誘餌,逼你就範;一邊又磨刀霍霍,大顯威風。”

“大人!”

“嗬嗬……世事不過如此,無論誰得天下,無論誰坐天下,都一樣,世上依然肮髒如故,永遠不會變得清純如露。”

“是不是可把酒撤下?”

“撤酒?這酒難道就這般惹人生厭?唯有金樽知我懷,一醉同消萬古愁!”

“大人請振奮起來,定會時來運轉……”

“哈哈……讓我再喝一杯。小早川秀秋站的地方更高。”

“大人說的是陣地?”

“不隻是陣地。這反正是盜賊與土匪的爭鬥,誰勝我就跟誰。世人一定又要嘲笑我了,可是,我也要嘲笑一回世人。”說著,秀秋把酒杯塞給正成,親自斟滿,“你喝後,再給牛右衛門一杯。我說得不對嗎?既然誰坐天下都一樣,我為何要加入戰敗的一夥?在鈴鹿嶺狩獵時,我便已看穿了。”

“大人高見。”

幾杯之後,秀秋似乎更醉了,酒意讓他益發狂放。

盡管這年輕主君對人生充滿憧憬,但在目睹了人間的種種肮髒和醜陋之後,終於失去了信心,眼前這個世界變成了令人懷疑的荒野。就是在這片荒野中,他疑慮重重地登上了鬆尾山。他不信家康,也不信三成,甚至對自己都不屬一顧。他一邊自嘲,一邊靜觀這場決定天下歸屬的大戰。見雙方廝殺正酣,他會仰天大笑:“真是人間的群魔亂舞!”他欲待到雙方兩敗俱傷、精疲力竭時,方才下山……

“大人,酒就喝到這裏吧。說不定大垣城還會派人來。”

說著,平岡賴勝將酒杯倒置於案上,秀秋聽話地點頭道:“好好,不喝了。那麼,我想問問二位:誓書上說,少君要在近江賜你們每人十萬石,你們難道就真的不動心?”

“大人莫要說笑了。別說給我們每人十萬石,治部大人自己的領地都要不了。”

“唉,莫要生氣,內匠,人的算盤真是可笑。近江哪有這麼多的餘地?把子虛烏有的俸祿送給我,他們與信口開河何異?哈哈哈……小人伎倆,居然也想拿來耍我?還在太閣麵前搬弄是非,說我非大將之器!”秀秋把酒壺置於高座漆盤中,站起身,“再去巡視一遍陣地方可歇息。你們且跟我來。”說著,他搖搖晃晃走出去。

他非要帶著兩位老臣巡營,恐隻是為了表明白己的存在——秀秋內心深處潛藏著自卑。

“巡營之事,我們二人足矣。”

“不。要看那些賢明大將的笑話,愚蠢的大將就必須作好充足準備。”

走出轅門,他又大聲斥責護衛:“這點篝火怎麼夠?使勁燒!要足以表明金吾中納言的鬥誌……今夜,我要讓火焰徹夜照亮長空!”他以手中的鞭子敲打著柵門,轉到東麵的山頭。

“那是什麼?那邊有人在動!”

一到東麵山頭,一片正沿著大道向北移動的火光赫然映入眼簾。“怎生有人正向那邊去?是敵是友?立刻派探馬前去。”剛剛吩咐,他又自嘲地笑了,道,“是敵是友?這話聽起來好生別扭。我何處有敵人,何處有友人?哈哈哈哈。”

“大人,您小心些。”

“好好好,隻確認是誰的人馬。那一帶也放不下多少人。”

稻葉正成立刻派人前去察看。原來,下山而去的大穀吉繼一直在擔心秀秋,便讓他的部將脅阪、朽木、小川、赤座等人沿山麓安營紮寨,嚴密監視秀秋的動向。秀秋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駐紮於鬆尾山的小早川秀秋的進退,竟成決戰的重要棋子,他卻坐山觀虎鬥。

“算了,不去也罷。無論是誰,無論戰局如何,我這個蠢人隻默默看著就是,哈哈……回營吧。”

方才還雲開霧散、漫天星光的天空,又陰暗了下來,不大工夫,細雨迷蒙,關原一帶又被沉沉霧靄籠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