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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關原合戰以來,到京都三本木高台院處拜謁的客人就絡繹不絕。小早川秀秋、淺野幸長、福島正則和黑田長政等人,都接連不斷來通報戰況。不僅這些豐臣舊將,德川所司代奧平信昌也多次說要前來探望,以茶屋四郎次郎為首,澱屋、本阿彌、納屋、今井等,從京城、大阪、堺港的商家到茶人,也無不尋找借口前來拜謁。
盡管大家都以“探望”為名為高台院帶來了大量信息,但高台院依然盡量不見他們。較看重的就讓孝藏主去應付,其餘讓慶順尼打發。
因此,對於九月十五決戰以來諸事,高台院了如指掌。而對時局愈是明白,她就愈不願見那些訪客。
不明白高台院的人,總以為她乃是因為怨恨三成和澱夫人母子,才轉而支持德川家康。故多人還甚是露骨地向她道賀。#米#花#書#庫#
大約便是從此時起,一度銷聲匿跡的惡意傳聞又甚囂塵上:“秀賴公子生父到底是誰?”
唯有澱夫人兩次懷孕,秀吉的其他女人均無所出。世上怎會有這等怪事?鶴鬆丸與秀賴的父親是同一人嗎?若是,那此人定是大野治長,也許是石田三成……這樣的傳言充斥府內,仿佛在挑撥,給心高氣盛的佛門之人高台院帶來了無法忍受的不快。
接踵而來的訪客,目的也顯而易見。他們無非想讓高台院美言幾句,好繼續留在家康手下做官——都是些自秘自利、見風使舵之輩!照此下去,出賣豐臣氏的便是高台院,恐怕有人連這樣的話都會說出來。
一日,下人又來稟報,一位自稱是安國寺知己的東福寺僧侶前來拜訪。
“讓慶順尼去見他吧。”高台院向前來通稟的阿袖道。
高台院對這位訪客的來意很是清楚。九月二十六從大津出發的惠瓊、小西行長和石田三成三人,被帶到大阪和堺港遊街示眾之後,又被帶至所司代處等待處罰。能夠救三人性命的,除了高台院,世上再無他人。但是,事到如今,即使高台院想救他們,也已無能為力了。
要救三成,秀賴的罪就會加重;給安國寺求情,毛利就更難原諒。
“他們處刑之前,我什麼人也不見。”高台院剛說完,忽然發現阿袖的眼睛已哭得紅腫異常。高台院覺得自己實在無法再沉默了,道:“回來時,我有話要對你說。”
阿袖傷心而去。
這次戰事,戰敗諸將有何感慨,姑且不論,最心苦的或許就是阿袖。阿袖之聰穎與情義,盡管不輸於天下任何女人,可是,她的一生卻完全不由自主。
倘若我也像阿袖那般被逼無奈多好,高台院曾如此胡思亂想,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有時,她似從阿袖的性情和天分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要強、倔強、孤僻、單純……還有一點也極為相似,那便是無論如何不憎恨人,而是予人真心。
阿袖在青樓時,對客強裝笑顏。當然,她的付出並未得到絲毫回報,因此常常陷入深深的悲傷和孤獨之中。相戀遭到背叛,遭人拋棄之後再次相戀……最終,她以眼線的身份,被神屋和島屋送到三成身邊,後來,又被三成安排到高台院身邊。盡管苦海無邊,她從不怨天尤人人。
對於阿袖,高台院已經了如指掌。阿袖希望拯救三成家人。她一定以為,縱然男子罪不可恕,但隻要高台院肯求情,女眷起碼可以保全性命。況且,高台院早在謀劃此事。家康井非心胸狹窄之人,有高台院求情,他不好不給麵子。
可令人意外的是,事態發展急轉直下,關原之戰迅速結束,戰火頃刻間把佐和山城燒了個精光。高台院等人根本無暇插嘴。性急之人一把火將整個家族都葬送在了火海之中,甚至連家康都沒反應過來。
阿袖豈能不絕望至極?
未久,阿袖回來了,“奴婢已尊夫人吩咐,告訴慶順尼了。”
“辛苦了。近前來吧。”高台院道,“先往香爐裏添些香。我想和你單獨說說話。”她故作輕鬆地笑了。
阿袖依言捧過香盆,往雕滿牡丹的香爐裏撒了些麝香。
“我覺得,似乎年輕了……”高台院又笑了,“你這麼堅強的女子,怎麼哭紅了眼睛?”
“是。一切都了結了……想到這些,就禁不住淚下。讓您見笑了。”
“阿袖,你我有許多相似之處。”
“奴婢不敢當。奴婢身份卑微,怎敢與夫人相提並論。”
“你我都是要強的弱者。”
“夫人過獎了。”
“但我們卻隻有一處值得自豪。不知你是否意識到?”
“奴婢怎麼會有……”
“作為女人,你我都一樣。我們的共同之處便是,總是努力去做無愧於心的事,甚至願意為之付出性命。”
阿袖忽然伏在地上,瘦削的肩膀瑟瑟發抖。
“我說得沒錯吧,阿袖?隻要覺得對,我們都會排除重重障礙去實現它。甘願為此去爭,不怕冷嘲熱諷;即使遭到背叛,卻也不恨別人;哪怕麵對刀槍,也毫不退縮。”
“夫人……”
“想哭就哭吧。我早就想到,為了你,我要努力去解救他們。唉!都太快了,我沒做到……”
“夫人!”阿袖聲嘶力竭喊了起來,“求求您,讓奴婢……讓阿袖走吧。”
高台院一怔,萬萬沒想到阿袖會說出這等話,道:“不行,還不到時候。”
“不,到時候了。一切都結束了。”
“阿袖,”高台院聲音都變了,“你是不是聽說了治部上路的日子?”
“是。就在明日……是方才東福寺的長老親口告訴奴婢的。”
“難道為了這個,你就要離去?治部落得這樣的下場,你早就該知道了。”
“是……”
“從前你是怎麼說的?一旦治部離開太閣大人,爭強好勝的秉性就會把他拖入深淵,因此,為了成全他的氣節,讓他早一日到太閣身邊去吧。為了捍衛自己的氣節,治部身在囹圄。我想他也不會後悔,會笑著赴死。到時你赴刑場殉死,會傷他的心。女人應該強忍痛苦,好生供奉逝者,這比死遠要難。沒想到,你卻選擇了更容易的那條路。”
阿袖忍住嗚咽,一動不動僵在那裏——一切全被高台院看透了。一想到對三成的恩情無以回報,阿袖哪還有活下去的勇氣?哪怕是救出一個年幼的孩子也好啊,但一切都化為了灰燼,支撐著她的希望破滅了。方才高台院說,她們都是堅強的弱者。如今,她不再堅強,成了真正的“弱者”。難道真要如高台院所言,繼續鞭策著懦弱的靈魂,忍耐下去?
“聽話,阿袖……”高台院喃喃細語道,語氣中充滿關切,又似乎帶著一絲詼諧,“我們對男人要求太嚴了。凡事都與其抗爭,總想壓過他們的風頭。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是。”
“可一旦離開了他,又會追悔莫及。其實,我們不是在憎恨他,也不是在反抗他,我們隻是在關愛他,不想讓他輸給任何人。”
“是……似乎是這樣。”
“可我們的意思,別人真的明白嗎?若適得其反,結果將會如何?男人一定會以為,我們是心存芥蒂,才不斷與其抗爭。於是,他們常常以死來顯示真心。”說到這裏,高台院抿嘴笑了,“唉!太閣故去那一陣子,我也如同跌進了地獄。但仔細回想,不過是在與自己爭鬥。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尋死,早些到太閣身邊陪伴。可是,真那樣,我必會大為後悔。太閣有錯,都是我三緘其口,未對他提出忠告所致。這種切膚之痛,才真正令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