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遷墓至趙州各祭園的名單裏,多位失勢於黨爭的文臣赫然在列。名單中還有數位遭唐皇、權相厭棄的儒家名宿,他甚至看到了曾因暴斃任上而引發朝堂猜疑的一代名相儲長齡的名字。朝廷實在是惠而不費,既賺了文運,又給那群不能明著膈應的名臣大儒們添補了一份身後惡心,一舉兩得。
在這份名單裏,最令讓他心生波瀾的,正是唐順宗永真七年進士科狀元,也就是他劉尚衝本人的名諱。
身為一科狀元,無論活著的時候被多少人算計憎恨,死得多麼不明不白,隻要不犯十惡不赦的大罪,死後都要文飾,這關係到朝廷的體麵和世道人心。
《平陽府誌》中附有介紹其生平的碑文摘錄,無非是“年幼敏慧,過目成誦,詩文通徹,筆意醇正,未出戶而名達於兩都,皆稱其有宿慧。方及弱冠即登龍門,高列狀頭。一代宗師皇甫公曾歎:此子才智更勝餘數籌。惜患離魂奇症,於宴席中為舞娘劍器所傷,後不治而逝!悲夫!天不假年,奪大唐一代文曲。”雲雲。
“真沒想到,能有一天看到自己的墓前碑文。”初時,劉尚衝除了感慨和罵幾句“不要臉的皇甫老賊”外,並沒有把這件事同今世的修煉聯係起來。但此事過後,他每次靜坐參悟古聖遺書殘本,總不由自主地想到《平陽府誌》中的那段碑文,古聖遺書感應他的心事後,金封上“明天理,正人心”的“人”字熠熠生輝,卻忽而全部顯現,忽而缺失半邊,引得他本命元靈震動不已,仿佛在昭示什麼。
就在五丁雪峰噴發的那天,劉尚衝福至心靈。既然前世骸骨葬在平陽府的祭園中,自己若不走這一遭,了卻因果,恐怕今世成就有限。其實剛到平古城時,劉尚衝並無十足把握,但前兩天經過雲穀老人當麵指點,卻使他確信無疑。
就在走入祭園大門的一霎那,劉尚衝無預兆地心痛如絞,更感到一陣強烈的招引之念,從園中某處傳來,直透明堂,使他險些徑直衝向不遠處的召喚之地。
“費了這麼多周折,眼見著要成了,莫要因糙躁壞事!”劉尚衝低聲念叨,強壓在祭園內施展身法飛奔的迫不及待,一邊維持著臉上波瀾不驚,一邊與同行的程賢修邁著大小差不多的步子,緩緩前行。
程衙內怎知身旁的好友千回百轉的心思,隻顧神秘兮兮地悄聲道:“這座祭園在趙州各府也是頂有名的。家嚴初到平古,就曾上書本府督學,修繕荒廢大半的祭園。那督學滿口答應,卻又推說沒錢。”
劉尚衝隨口問道:“程老夫子心誌堅毅,莫非親力親為,籌錢招工?”
“尚衝兄說的沒錯。”程賢修講到老父生平的得意事,不免與有榮焉。“家嚴怎會畏難,花了三個月說服本地鄉紳,籌足錢款,又招了能工巧匠,重修祭園。你現在看到的格局是家嚴親手設計改建的。前代遺留的牆舍荒廢,布局也亂,哪有現在的氣象。”
有地頭蛇程衙內帶路解說,劉尚衝邊走邊看,對祭園的布局了然於胸。先唐建設祭園,花費有限,建得馬馬虎虎。到了魏時,平古城富庶,程老夫子又極用心,把這座祭園建成前後兩園。前園是古聖先賢的衣冠塚,還有一座祭台,古樸肅穆;後園則屬先唐遷墓至此的名臣大儒,還有一塊地是留給本地過世名儒的。不過平陽府文事轉興才是這二三十年的事,夠資格葬在祭園的名儒一個都沒有,所以至今空著。
劉尚衝已知此行的目標是後園,又擔心到時鬧出異象,不好掩人耳目,便問:“賢修兄,先唐文事鼎盛,賢者雲集,我素仰慕,怎奈光陰流轉,已成往事,我有意憑吊,卻不願人多幹擾,心神難寧,失了意境,不知可有良策?”
程賢修見他問得鄭重,肅然起敬道:“尚衝兄心誠至斯,我也感佩。如今學子多重時文,一心考試,少有追求文道的。參加祭禮,多半在前園走個過場就走。去後園的人更少,曆年到晡時就無人了,有時日昳剛過就下鎖。我去跟看園的兵丁說,今天讓他多候一會兒,等我們出來。”
劉尚衝放下心來,臉上卻不顯出,又道:“過會兒還有辯經,我尚無本府學籍,程兄不必陪我,徑可自去。”
可能是好運到頭了,熱心過頭的程衙內完全沒察覺好友打算支開他的用意,義正詞嚴道:“君子有此雅興,我自當相陪,哪有自去的道理。辯經不參加也罷,我將隨家嚴進京,把露臉的機會讓給今年參加府院兩試的學生吧。”
劉尚衝無語,心道萬事沒有十全十美,隻好隨機應變,便給了程衙內幾兩散碎銀子,由他先去跟看園的兵丁交代。
正當他尋了個樹蔭下的石凳,打算坐下來等候時,一道陰冷的殺意自身後傳來。
“小子,要命就別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