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路過狀元橋(1 / 1)

清明的風雨吹晴了天空,一座橫跨在鄉間小河上的石橋明淨如新。河不寬,橋自然也不太長,看似普通,卻有一個並不尋常的名字:狀元橋。從立在橋頭的一座石碑的碑文上我知道,這橋是近年當地人為紀念一位狀元而修建的——在這個名叫樹林衝的地方,一百多年前曾經出現過一個名叫李振鈞的狀元。

我們不能不停頓下來。

樹林衝在太湖縣城西鄉。太湖縣人大多都知道,在曆史上,太湖縣曾出現過三個狀元:元朝的黃信一,清代的趙文楷和李振鈞。但似乎很少有人真正了解他們,像我就是。在去往樹林衝的路上,我向一個同伴請問李振鈞的一些情況,而這個同伴說,他也並不了解多少,隻聽人確切地說過,李振鈞那時在城裏沒有家產,這讓他覺得有些疑惑:一個當了很大的官的狀元,怎麼就沒在城裏置下產業呢?

對一個並不太了解的人,我們心中存有的疑惑當然有許多。

車子載著我們和我們心中的疑惑繼續前行。很快,樹林衝就到了,車子停了下來,我忽然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覺,這不僅僅是因為心中的疑惑未曾消解,也因為在我的意識裏,樹林衝似乎應該像一百多年前的狀元一樣,離我們很遠,但沒想到,這樣快就到了。

好在進樹林衝村之前,有一座狀元橋,讓我們停頓了下來。

大家不約而同地走近橋頭的石碑前,靜靜地、仔細地看刻在石碑上的碑文,那自然是對李振鈞生平的介紹。為一個人撰寫的碑文總是很簡潔,而且很少會有不該出現的重大遺漏。大家看過後都記住了這樣的文字:李振鈞(1794——1839),安徽省太湖縣樹林衝人,清道光九年(1829)狀元,先後授翰林院修撰、文淵閣校理、國史館和功臣館纂修、順天鄉試同考官等,以詩、聯、書法名於世,有詩歌集《味燈聽葉廬詩鈔》兩卷傳世……

一座碑,真的就是一個人的化身嗎?在石碑麵前,大家似乎都沉於一種靜謐的時空,但我感到思維一時無法穿透眼前堅實立著的石碑,或者說,一時無法穿透與石碑一樣堅實的曆史,一個真實而具體的古代狀元的身影,在遙遠的虛空中若隱若現,忽真忽幻。而這種恍恍惚惚的感覺,在我們隨後拜謁李振鈞的故裏和墓地時,也一直揮之不去。

從狀元橋往小山邊走,很快就進了一個小山村,這就是樹林衝村,也是一百多年前狀元李振鈞的故裏。一幢老屋仍保留著,老屋堂軒前有巨大的四個石鼓。有人說,那石鼓見證的是昔日官宦人家的輝煌,也有人說,石鼓真正見證的,是輝煌之外的歲月和風雨。與石鼓交相輝映的,還有村口的一棵老樟樹,村民都說,這棵老樟樹至少有兩百多年的曆史,也就是說,這棵老樟樹見過昔日的狀元,我們真想問問老樟樹,昔日的狀元是什麼模樣,他們到底又經曆了怎樣的榮耀和輝煌?但老樟樹無語——能真正經曆世事的東西,都是無語的。而在無語的老樟樹和石鼓麵前,我們又能說些什麼呢?

走進老屋堂軒,我們感到一種與老屋旁邊現代農家樓房不同的宏大與壯闊,這顯然是時光中的滄桑帶給我們的一種詩性的感覺。在這裏,我遇到一位當地的詩人,詩人讀過李振鈞的詩集《味燈聽葉廬詩鈔》,此時,詩人便隨口背道:“野色明殘照,河渚走白沙。輞川新畫本,盤穀舊人家。生意窗前草,清容雨後花。更添桑拓外,幾道竹籬笆。”詩人告訴我,李振鈞中狀元前,曾在樹林衝村讀書修性,將其書房取名環蔭閣,閣外辟一小園,並為小園賦詩多首,而剛才他背誦的就是其中的第一首。

老屋猶在,但不見當年的環蔭閣了。如果撇開狀元的光環,隻將李振鈞看成是一個詩人時,他的麵貌似乎更加清晰。村裏的老人介紹說,在樹林衝,李振鈞經曆了他人生中一段最美好的時光,那時,他與嬌妻汪正珠新婚,兩情相悅。汪正珠長李振鈞四歲,既是妻,更是姐。讀書之餘,遊山玩水,附近古跡龍門寺、棠梨宮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並有詩記遊。但後來,詩人李振鈞想一展宏圖,離開了樹林衝,走進了紫禁城,一舉考中狀元,躋身於官場。但詩人骨子裏的清純和浪漫,讓李振鈞傲視權貴,不可妥協。而充斥著太多醜惡和勢利的封建社會官場,也絕容不下詩人這樣的狂客。詩人鬱鬱不得誌,英年早逝,年僅四十五歲,從而完成了一個詩人詩性的人生。而在那個時代,這正是一個真正詩人的宿命。

接著,我們又去旁邊的一座小山上,拜謁了李振鈞的墓地,這當然是我們今天活動中不可少的一項。而麵對小山,就像在老樟樹和石鼓前一樣,我們依然更多地隻能是沉默。

回到樹林衝村,我們都坐上車,按原路返回。在樹林衝瞬間成為背影時,忽然感覺一百多年的時光也瞬間成為了背影。在我們眼前,呈現出另一種更真實的背景,我看到新雨過後春天的陽光下,田野裏盛開的金黃的油菜花,小河邊洗衣的婦人,河邊小山衝裏茂盛生長的竹園……很快,車子再次經過狀元橋,這回我們沒有停頓,而是徑直過去了——經過是必然的,即便我們曾有過一刻停頓,但對狀元橋來說,我們仍然隻是一些匆匆路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