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血跡,回頭便把坐在地上發呆的女郎扛進窩棚……
現在,瘦條杆成了九十三箱“黑膏藥”新的主人,他神情昂奮,躊躇滿誌,一定要把它們帶出島去,換成白花花的銀子,去周遊世界過花天酒地生活。重新研究翻倒的大木船:上看下看,前看後看,裏看外看……這樣比,那樣量,研究了幾天,絕望了——大木船已被風浪砸得支離破碎,要想使用,無異於重造一條新船,而在這裏是一件妄想的事。沒辦法,他隻好天天到山頂上眺望,尋找過往船隻,哪怕有一丁點影子,也跳躍喊叫,但從不鳴槍,每每都將三顆槍裝滿子彈,藏到草叢裏。每每都是帆點愈遠愈小,消失於天際……
……
時光一天一天艱難而漫長地度過了一百二十多個日日夜夜,初上島時,草剛出嫩芽,現在已是綠茵齊身,葉莖茂盛的盛夏時節了。雖有海虹佐餐,但兩袋麵粉早已吃完,現在的生活一天三頓盡是海虹。瘦條杆再也沒有初吃時的讚賞,而是吃得直甩頭,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經常粗暴地踢打老漢,在他身上大發邪火;夜裏對老漢嚴加防範,除將槍全部兒壓在身下外,還用破船板釘了扇門,將老漢鎖之門裏。
這天中午,日盛似火。瘦條杆到窩棚後麵的陰涼處乘涼去了。女郎默默地打掃海虹皮。老漢挎上新編的柳條筐到海邊扳海虹。
走下海灘,他驚喜得差點叫出聲來,怎麼了?一條船已落帆靠岸,一人綰著褲管跳到水裏往上送錨。老漢之所以沒叫出聲是發現這人背著槍,船上的二人也有槍,心裏打問號:這是些啥人?不是打魚的,不是洋人,是官兵?不像,喲,說不定是海匪!否則,不會有槍!
想到海匪,老漢緊張起來,是海匪到這必有企圖,而對於看到他們企圖的人絕不留活口。老漢趴到草叢裏觀察三人動靜,從船上扛下一麻包,走到幹灘上放下,老漢以為是布匹錦帛,原來是個人,是個女人,藍底黃花襖,鴨蛋青褲,苗條的身段,這人怎麼這麼眼熟呢?老漢揉揉眼,越看越眼熟,心便“咚咚咚”狂跳起來:怎麼像我兒媳婦月亮?她不是被海匪黑老虎掠去了嗎?怎麼又轉到這裏?老漢的心像是要從胸腔裏蹦出來。
三海匪又從手提包裏掏出些酒肉,一邊吃一邊嘮:“大哥,這女人總算被咱哥們兒搞到手,一會兒吃完了誰先來?”“當然是我先來了!”“別老是你先來,輪班兒也該輪到我了。”“不行!我是老大,一切都有先權!”“你……真不仁性!”“咋不仁性?讓你先操就仁性了?”老大瞪起了眼。一直沒作聲的老三說話了,“你倆別爭了,別為一個女人傷了兄弟們的和氣,這樣吧,一會兒吃完飯咱們抓鬮的,誰先來誰後來聽上天安排。”老漢聽到這裏緊忙往窩棚跑——他心裏有了一個主意。
老漢貓腰跑回窩棚,告訴瘦條杆,瘦條杆大驚,“海匪來搶你的大煙!”抓槍問:“在什麼地方?”老漢說:“東灣套裏。他們三個人,你一個人打不過,你教我打槍,我幫你!”瘦條杆猶豫了猶豫,把大塊頭的手槍拿起來,擺弄了幾下,告訴了要領,但並沒交與老漢,而是交給了女郎,告訴她你隱藏好了,等海匪到了跟前對著他的胸口食指一勾。千萬別讓海匪給捉住了!捉住會把你剁丸子吃。把海匪消滅了我們就有了船,就能離開荒島,把煙土變成銀子,給你買處莊園,我娶你做夫人。說的女郎直點頭。又把小青年的長槍裝上子彈,背到自己身上。老漢便帶領他倆繞到剛才趴伏的地點,耳語了幾句,然後,向喝酒的海匪扔了幾塊石頭,其中一塊打在一海匪腿上,砸得“嗷兒”一聲跳起來,四下張望,發現有人向西跑了,於是,三海匪順草叢追過來。瘦條杆趴在草叢裏,瞄準一走近的海匪,“叭”地一聲響,前麵的海匪應聲倒地,另兩海匪見有埋伏,緊忙趴下射擊,雙方的槍便炸雷般地響起來。槍一響,女郎哪還敢射擊,嚇得閉上眼,頭往地下拱,隻恨沒縫兒鑽進去。直到聽到有人說,直到有人拖她,翻“這還有個娘們兒!”她才驚恐地翻起身。起身的她,槍幾乎觸到了那人的胸膛,想起瘦條杆教的,食指一勾,“砰”!那人仰麵倒地。
接著又是一陣槍響。
槍停了,沒動靜了老漢才從草叢裏慢慢爬起來,他看到,女郎身上多處流血,已沒了氣息。瘦條杆的頭、胸,都在流血,有氣無力地指海邊停泊的船,意思讓背他上去。老漢說:“我得看看那邊的人死沒死。”他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大塊頭的短槍,按瘦條杆教得頂火兒上堂。
他繞到海匪背後,悄悄靠近,看到一海匪在磨轉身對他舉槍,忙把手中的槍對著海匪食指一勾,“砰——”一股火舌竄出,海匪不動了。嘿,這玩意是能耐!他樂嗬嗬想。
三海匪全死。老漢放了心——預期目的達到。
他佯裝背他,繳了瘦條杆的槍。又把海匪的槍收到一塊,共計六支,搓了根草繩將長槍捆了,扛到海邊。他驚訝地發現,小船已經離島,月亮正奮力地搖櫓。他大聲呼叫:“月亮——月亮——我是你公——公——月亮——月亮——我是你公——公——”流動的空氣終於把聲音傳到了月亮的耳朵裏。她回頭看了看,仍搖。他再次放開喉嚨,“月亮——月亮——我是小順他爺——爺——小——順——他——爺——爺——”月亮的櫓停搖,回頭迎著撲麵而來的熱烈陽光,眯眼辨認。他又跳高蹦喊,“我——是——小——順——他——爺——爺——孩子!他們都已經死了!你不用害——怕——”月亮慢慢將船彎回,向岸邊搖來,當她看明白岸上這位老人確實是自己的公公時,暈倒在櫓台上。小船失去了動力,無目地的蕩悠起來。
老漢扔掉槍,跳進水裏,遊到船跟前,爬了上去,給月亮掐人中,月亮醒來,“爹!你咋在這裏?”“孩子,咱們回家,咱們回家!”他拉起帆,小船得到了風力,箭一般向外海駛去。
行駛了不多會兒,突然,老漢腦海裏的一根弦“騰”地嘣響:那九十三箱“黑膏藥”呢?不管了嗎?讓它們散到世上害人?!原來,他兒子二十七歲那年被大煙販子:“你嚐嚐,你嚐嚐!又甜又香不要你銀子。”嚐上了癮,抽到三十三歲的時候把他家的五間大瓦房抽成了三間小草屋,二十四米長的大船抽成了七米長的小舢板。最後,煙癮發作栽倒水溝淹死……他們海村好多人都被這東西害成了青麵鬼,窮光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可,他們抽得隻是幾十錢,幾百錢的重量,而眼下這近百箱……老漢算不出是多少錢了,隻覺得如果散出去,還不把他們全萊州府的人都害倒!想到這他走得欲望徹底沒了,將帆落下,船便減下速來,搖櫓往回返。“爹!你咋又回去?”月亮很驚訝。“孩子,島上有樣兒害人的東西不能留給他們。”“什麼害人東西?”“就是害咱家的那種東西!”月亮便明白為何物了。小船靠岸,老漢先把槍拾到船上,又往上扛木箱,爺倆一箱一箱扛完。月亮拔錨,老漢撐船、拉帆,小船徐徐離島。瘦條杆欲追無力,欲喊無聲,眼瞅小船愈去愈遠,絕望地想:老家夥真歹毒!就在瘦條杆氣傷兩攻,一命要嗚呼的時候,看到了令他震驚和不解的一幕:小船離島不遠,也就是說小船離開島陸架進到深海溝的時候,老漢便往海裏踹木箱,下水的木箱激起撮撮浪花秤砣般向海溝沉去。踹得不好踹了老漢又搬起來扔。瘦條杆忘記了疼痛,忘記了處境,更忘記了木箱裏的大煙已不再屬於他,歇斯底裏喊:“那——那——是——銀——子。”話未喊完,氣絕身亡。扔完大煙,老漢感覺一身輕鬆,回望荒島,他驚訝地發現,蟒蛇正彎勾成問號型,站在崖頭上悠悠地目送他離去。老漢一陣激動,揮手向蟒蛇告別。後來,萊州地麵出現了一支以七旬老翁為首的民間持槍禁煙隊,威名遐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