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醫院(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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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日一日地冷,靜熙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直白,直白得隻剩下糾纏不清的煩惱,做什麼都沒心情。每天隻要一踏進辦公室,總會撞上李博群陰魂不散的臉。因為這,她對醫院竟生出許多厭棄。

李博群的性格極內斂,但來來回回走動時,嗓子眼兒裏仍不由自主地哼著京曲,他的眼睛也比以前抬高了些,動輒提到醫院裏高層的一些會議,似乎那些會議他都親臨過現場。徐虹說得對,作為趙閱益的心腹,既然主子提了起來,他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的錦繡前程。主子位高權重,不便喜形於色,做奴才的卻少了那些顧忌,總會在不經意間得瑟得瑟,以顯示出自己與旁人的不同。他的眉梢多數情況下沾著喜氣,但一遇到靜熙,那點喜氣便觸了黴頭般一掃而光。李博群說:“你這三兩天內若是要不回錢來,醫院就準備處理了。”

陽光陰鬱地自高樓間傾瀉而下,隨著光度一寸一寸移動,影子一寸一寸縮短,又一寸一寸拉長。靜熙從九點多鍾等到下午三四點鍾,雙腿如同在手術台上站久了一樣,隱隱浮腫起來。

周誌遠終於出現了,靜熙低聲下氣地說:“不管怎麼樣,你妻子和孩子的死與我沒有任何關係,與醫院也沒有任何關係。如若不是你妻子一再懇求,我也不會給周媛治療,當時因為你們沒預交住院費,你知道我頂著多大的壓力?”

周誌遠臉上有些動容,目光閃爍不定。鵝蛋臉氣勢洶洶地說:“周誌遠,你腦子是不是又犯混了,那個女人早跟你離婚了,她的事關你什麼事?”靜熙不理鵝蛋臉,仍然對著周誌遠說:“孩子是你的吧,孩子的錢你應該負責吧。”

周誌遠望了望鵝蛋臉,對靜熙說:“給你糾正一個錯誤,她是我前妻,並不是我妻子。反正我前妻和孩子已經死了,現在你說什麼是什麼。當時誰簽的字,你跟誰要錢去。”

靜熙非常震驚,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人翻起臉來比脫褲子還要快。他難道忘了當初是怎麼來拜托她的?靜熙氣得半天說不出話,後來終於還是壓了壓憤怒,但眼角仍不爭氣地潮濕了。這個錢要不回去,她要怎麼向醫院交代,怎麼向李博群交代?在老板腹背受敵的時候,她怎麼可以再給他雪上加霜?這件事是經了老板許可的,若是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再加以利用,她還怎麼有臉見老板?靜熙嗓子眼兒裏像被烈火灼幹了一樣,感到絲絲的疼痛,但怒是沒有用的,吵更沒有用,現在她是一個有求於別人的弱者,要看別人的臉色,要吃別人的白眼,就像一個沿街乞討的乞丐。尊嚴在現實麵前,有時不得不卑躬屈膝。她苦苦說道:“你也知道字是你前妻簽的,她人都沒了,你要我怎麼去和她要啊?”

周誌遠並不看她,麵無表情地說:“實話告訴你吧,你們醫院裏的人早都告訴我了,說若不是你貪圖藥品回扣給周媛亂用化療藥,她也不可能死得這麼快。她死不了,她媽媽就死不了。你一下子害死兩條人命,還有臉跑來要錢……”

天空兜頭兜臉地下起冰雨,雨裏夾帶著雪片,靜熙茫然地站在街頭,所有的風景都從天空滑落。她緊緊地握住拳頭,如同雕塑一樣,任由狂風把她的身子越吹越小,眼淚卻是再也抑製不住。

這時,手機上顯示有新電話打入,張航問:“外科女醫生,你一天跑哪去了?”靜熙渾身都在發抖,牙齒的碰撞發出咯咯的動靜。張航緊張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現在在哪兒?你說話啊……”

張航透過雨霧一眼就看到了靜熙,她精神恍惚地坐在公交站台的小雨棚裏,風很大,雨雪一陣一陣地掃進去,她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頭發也濕答答的。張航心疼地說:“唉,你這個傻瓜,下這麼大的雨,幹嗎傻子一樣待在大街上?”

他一隻手撐著傘,一隻手擁住她往車上走,靜熙無力地依靠著他溫暖的懷抱。車子箭一樣地射進風雨中,車輪輾出的泥水旁若無人地濺了一個女人一身。女人穿了件嫩綠色的短大衣,氣憤地從挎包裏掏出紙巾,胡亂地在衣服上抹了幾把,眯起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奔馳而去的車子。

女人掏出手機給之維撥了一個電話說:“師兄,唐靜熙和張航剛才一起去賓館開房了。”

張曼說:“我雖然討厭那個女人,但師兄你也是知道的,我這人唯一的優點就是不會撒謊。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隻是想證明一個理論—那個女人是個破鞋,根本不值得師兄愛她。”

之維吼道:“給我閉嘴!少他媽的在我麵前胡說八道!張曼,我警告你,你若再敢在我麵前汙蔑靜熙,別怪我不客氣!”

張曼尖叫了一聲,“師兄,你怎麼就這麼傻呢!師兄……”

之維早已憤怒地扣了她的電話。

曾賓在一旁叫他:“喬大夫,我正在給我同學辦理住院手續,他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怎麼回事?要不要開刀?”

之維掛了張曼的電話,拍了拍腦門道:“出來啦,出來啦,腎出血,需要馬上開刀。”曾賓緊張地問:“問題嚴不嚴重?誰開?”

之維說:“我收進來的,當然我來開。”

曾賓為難地說道:“你不都和張主任一個組嗎?我剛打聽過,他們說張主任不在。”

之維不是傻子,這樣的弦外之音,他自然聽得明白,他克製地問:“你的意思是?”

曾賓說:“既然張主任不在,那就請於教授開吧。”

之維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遭了,明明來找他幫忙,卻又不信任他。

於教授開始時並不願意接這個手術,因為他已經約了給王秘書長的老丈人做胃癌手術,曾賓好說歹說,於規則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於規則對之維說:“我四點鍾之前必須得走,要不咱們一起上台?”

片子之維也是看過的,腎有出血點,但出血不多。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開腹後,於規則上去就直接把腎給摘除了,等到之維想喊停的時候,一切都為時已晚。之維憤怒地瞪著他。

於規則說:“這樣對病人對我們都是最保險的做法,如果保腎,萬一這次手術沒有把出血點完全止住,後麵的麻煩事兒會很多。”於規則也不願和他多做解釋,直接下台說道,“我走了,王秘書長還在那兒等著我呢,這裏就交給你了。”

之維帶著一種對台上年輕人的憐惜,仔細地把餘留的手術完成。剛一走出手術室,曾賓照著他的臉就是一拳,“垃圾!”

之維無法作任何的辯解,他既不能替於規則掩飾,更不能出賣他,隻能當一個吃黃連的啞巴。

之維失魂落魄地下樓,失魂落魄地飄向醫院外麵,霍千繪追出來說:“喬大夫,您的手機。喬大夫,您忘記帶手機了。”

他點了點頭,順手接過手機,腦子裏轟的一聲想到了張航和靜熙。他發瘋一樣地撥打張航的手機,一直無人接聽。“張航,張航,你這個孬種,接電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