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歲月如流，廠裏的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我也從一個小青工，變成了一個科室的小職員。1995年，小吳50歲的時候，我已經在做勞資工作了。這時候工人的社會地位已經大不如從前，收入與其他行業相比排序也在逐年落伍。提前退休成為許多識時務者之選擇。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一位剛滿50歲的采購員要求病退，我問他：你有什麼病？他說，有病就好了，我壯的跟頭牛似的。我說醫院有熟人可以幫你製作份假病曆嗎？他說，醫療鑒定定點醫院裏我是兩眼一摸黑誰都不認識。那怎麼可能病退呢？他問：什麼病不容易鑒定出來？我說：癲癇不好鑒定。他說：你就給我填個癲癇。我笑了。他說，別笑，是真的，我二大爺就有癲癇病，我知道這病什麼樣，你給我填表吧。到了醫院裏，這個采購員鬧了許多洋相，他梗著脖子，翻著白眼珠，歪著嘴巴還流著口水，手成雞爪樣哆嗦著，完全把自己裝扮成了一個腦癱病人。醫生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最後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小吳辦病退也需要做醫療鑒定。我和廠長說：精神病人的鑒定要去萊陽市精神病院，我們這裏做不了。廠裏要給我派部車，我帶他去一趟。廠長說：去什麼萊陽啊，那麼遠。咱中國什麼事情不可以變通啊，再說全市哪個人不認識癡士小吳，還鑒定個啥！廠長是工人出身，說話辦事幹脆的很。我拿著小吳的檔案去養老保險處找到了秦主任。寒暄過後我問：辦病退一定要做鑒定嗎？他說：一定要做。我說：特殊情況呢？他說：沒有特殊情況。我把一張貼有小吳照片的檔案拿給他看，我說：這個人真的很特殊啊。秦主任看著照片說：是小吳啊，唉，他也老了，癡了快30年了吧，這戀愛把他害的。我說還需要去萊陽做鑒定嗎？他想了想歎口氣說，算了吧，沒有人和他攀。我給小吳辦理了退休手續，並建議廠長把150元安家費，給他置辦了新的被褥。廠長說：我太忙，你記得過年的時候提醒我，讓工會給他買新衣服。又感慨的說：什麼叫以廠為家呀，小吳才是真正的以廠為家，廠子就是他的家，沒有了廠子他就完蛋了。
又是很多年過去了，小吳腋下依然夾著黑皮包，走路的時候還是喜歡搓樹葉，楊樹葉，柳樹葉，冬青樹葉，見什麼就搓什麼。有一天我和他打了個照麵，他的頭發白了，嘴巴也凹陷了，在他不經意間傻笑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牙齒已經所剩無幾。我對廠長說：明年我們救濟他一口假牙吧，估計他的牙齒快掉光了，有了假牙還可以吃點好東西。然而沒有等到來年，工廠改製了，公有製改成私有製了。老廠長退休了，我也辦理了企業內部退養手續，離開了留有我青春足跡和許多美好記憶的這座工廠。
又是一年秋風涼。秋天過了冬天就來了，進了冬天就快過年了。當華燈簇擁，整個城市的上空鞭炮齊鳴，家家都沉浸在去舊迎新的喜悅中的時候，還會有人記得給小吳送大年三十的餃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