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廟門上的釘(1 / 3)

童萬聽到溫彬住院的消息,一臉地懊惱。他是憋了一宿的勁要和這個老小子好好理論理論的,誰知這老小子臨陣脫逃,讓他滿腹的躊躇撲了個空,好不失落。

昨晚,他用了大半夜的時間將他那些典籍翻了個遍,終於在一本沒了皮斷了頁不知什麼名的典籍裏,找到了他要找的證據,上麵清清楚楚寫著東海神廟的門釘是九十八顆,而溫彬非說是一百零八顆。兩人爭論了整整一下午,爭得麵紅耳赤。

以往,兩人為某個問題爭論,基本上都是以溫彬的勝利和童萬的失敗而告終。溫彬談起某件事情,何年何月,何事何地,姓是名誰,來龍去脈,說的是有鼻子有眼,活靈活現;金木水火,子醜寅卯,甲乙丙丁,言之鑿鑿,如親曆其境,讓人不信都不行。加之演說的繪聲繪色,讓人聽得興趣盎然。一群農村老人,不再稼穡,也不必含飴弄孫(孫輩一離開母親懷抱就早早進了幼兒園),又不會像城裏的退休老人那樣去健健身,跳跳舞,玩玩鳥什麼的,窩在家裏看電視未免寂寞,弄不好還會和老伴拌嘴,就都拿著小馬紮來到村中心最熱鬧的大街上,聚在一堆兒看看光景聊聊天,打發著一天一天的光陰。人真是社會的動物,一群卸了套、按理說隻好好享受晚年的老人,聚在一起,卻不知怎麼就會群龍有首,有身,有尾,有主導,有隨從,有主角,有配角,有唱的,有捧的,也有黨派,有異己。一個小社會立馬形成。在這個小老社會裏,溫彬靠了一種語言優勢造就了自己的霸權地位。而童萬是一頭強驢,年輕時就強,老來老去不但沒軟綿下來,似乎還有些變本加厲的意思,他就不附和溫彬老小子的演說,他在這群老者中,無異就是個異己了,他受不了一幫人被溫彬擺劃著,他渴望著也能像溫彬那樣誇誇其談,把眾人的魂牢牢地攝住,眾老者像一群溫順可愛的小白兔,長長的耳朵支棱著,圍在他身邊聽爺爺講故事。可是,他就是講不過溫彬。這玩藝可不是賄賂來的。他對某個典故某個事件,往往談不透,說不細,涉及到具體細節,溫彬一發問,就含糊其詞,好像是,可能是,這個這個,那個那個,如此,如何博得眾人的喝彩?和溫彬較量,如何不敗下陣來!長期被失敗的陰影籠罩著,這日子就過的悲慘了,回到家裏,意猶不甘,就讓老婆評說,老婆子哪有好話對他,老婆和驢打了一輩子交道,還不知道驢性情?就罵那多少年重複的一句話,吃飽了撐得,不說話別人能當秫秸買了你!但童萬老人就較上了這個勁,雖屢戰屢敗,然屢敗屢戰!在眾人麵前口若懸河指點江山揮斥方遒那種過癮是他一生的夢想啊!

也是天可憐見。童萬終於獲得了一個言之鑿鑿的話題。

昨天,這群老者的不知怎麼聊起了已拆了六十多年的東海神廟,當年的東海神廟是漢朝人建的,趙匡胤在萊州灣畔這一帶鬧革命發展根據地時又整修擴建,是當地的一大名勝古跡,其建築多有神奇之處,提起來,自有許多談資。童萬比這群老者歲數都大,小時候常到東海神廟去玩,對廟宇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那可比數自己的肋骨還清楚。所以一提起東海神廟,童萬老人馬上底氣十足興致勃發侃侃而談起來。聽眾的心多年來終於被童萬老人抓了過來,小白兔們終於圍在了老爺爺的身邊,童萬那個好不快意。

這一來,溫彬有些受不了,原來屬於他的小白兔都跑向了童萬那邊,他第一次受到了被冷落的感覺,一向占上風的他受不了這個,就又使出慣常的手法,對童萬老人的演講提出種種質疑,可是這一回不靈了,當年的東海神廟在童萬老人的腦海裏像過電影一樣浮現出來,童年的記憶是鋼鐵鑄就的!童萬老人說的都是親曆,對一個局外人的質疑雕翎,輕揮羽扇就一一撥落。可是,溫彬老小子畢竟是舌戰高手,略一沉吟,就提出了一個平常而不可回答的問題,你說的海神廟就像你親手蓋的一樣,那我問你,廟門上有幾顆釘?

這一問,眾老者立即起哄,是啊,你說你摸著神廟的磚縫長大的,那你說說廟門上幾顆釘。群眾的基礎是溫彬夯實的,大家習慣了童萬老人的狼狽樣,一時眼看差點被這老家夥拔了旗杆,立馬回過神來,又都倒向了溫彬這一邊。這回,童萬老人沒有出現以往被詰問得張口結舌的樣子,而是微微一笑,聲音變作了低沉,說,不多不少,整整九十八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