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川走過去在父親身邊蹲下掏出火柴劃了一根,火苗呼的騰起來。他拿手罩著擋風,小心翼翼的擋著送過去為父親點煙。
青煙嫋嫋。
“你這個娃娃厲害啊,考起重點咯。”陳愛國的大手按到兒子柔軟的發頂狠狠胡嚕幾下,他盯著不遠處綠色的稻田,“比你爸有出息。”
陳川雙手放在膝蓋上,他低著頭,低低的嗯了一聲。
那是二零零二年的七月。天氣還不算怎麼熱,中考結束,陳川在家幫農,不知道是期待還是恐懼的等待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他一麵覺得考不上其實最好,免了許多折磨,一麵又不甘心,比起初中讀完就去打工的命運,他還是更樂意呆在幹淨明亮的教室中,即使每年的學費都讓父親絞盡腦汁。
整個暑假陳川都泡在田地中,毒辣的日頭在少年稚嫩的脊背上留下鮮明的印記。這一年陳川的鼻端始終縈繞著夏稻的清香,以至於多年以後他買米時還會下意識的聞一聞。
不知道父親是怎麼和親戚們交涉的,也或者是看在那張光鮮通知書份上,開學前半個月,陳愛國在某天晚飯後輕描淡寫的告訴陳川,學費有著落了。
“爸,屋裏借了多少錢哦?”陳川洗了碗在身上胡亂抹了兩下,他拿了個硬殼筆記本順便從自己的文具盒裏抓了筆出來,父親陳愛國坐在小板凳上正在擺弄那台二十一寸的彩色電視機。
家裏最值錢的東西。
“問這個幹啥子?”陳愛國在電視機上拍了拍,滿屏的雪花中勉強現出個人影。“川娃兒你來看下咋個回事哦。”
“你莫要一天到黑去拍它,本來就要爛咯。”陳川看看天線接頭,伸手擰了擰,“好沒得?”
“誒,你莫動它莫動它。”陳愛國有些著急,本來出現的人影又沒了。“龜兒子你動它幹啥子啊?”
“我不動它你以為就能好了?”陳川低聲嘀咕。
“好咯好咯。”陳愛國小心翼翼的收回手,畫麵總算能清楚的看見人影。
“嘿,問你誒。”陳川想起剛才被父親打岔的話題,“借多少錢咯?”
“咋子嘛,未必你要幫你爸還哦?”陳愛國總算轉過頭,看了兒子一眼又迅速將視線掉回到不時抖動幾下的屏幕上,“一天到黑沒得想事咯。”
“我讀書借的錢是該我自己還。”陳川沒抬頭,他工工整整的寫好日期,又想了想,添了幾個字,“高一學費”。
“你說不說嘛?”陳川不耐煩了。
“小娃兒家家的,一天到黑沒得想頭咯。”
到頭陳川還是沒能從陳愛國嘴裏問出來。
陳川媽媽在裏屋睡著了。
陳川把凳子挪到父親身邊,二十一寸電視屏幕裏******的臉伴著沙沙作響的雪花若隱若現。
宋嘉把通知書丟到桌子上,水晶盆裏的紅瓤西瓜上點綴著幾粒油黑發亮的瓜籽。
“通知書到了?什麼時候去報到?”宋初從報紙裏抬頭看了一眼,一邊翻看下一頁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八月二十六,然後就是軍訓。”宋嘉順手拿了塊西瓜,咬了一口就放下了,“不好吃。”
“不甜?”宋初的聲音從報紙後麵傳出來。
“太甜。”宋嘉扭頭往廚房喊,“媽,你澆蜂蜜上去了?”
李霞在裏麵答應,“是啊,甜吧?”
“甜死人了!”
“西瓜甜好吃。”李霞摘了圍裙走出來,“通知書到了?”
“桌子上。”
“兒子你們要軍訓啊?”李霞一手拿通知書一手就打算去拿手機,“我找你張叔叔給開病曆證明。”
“不要,下次張叔叔見了我又該笑了。”宋嘉從沙發上跳起來搶了母親的手機,“軍訓五天而已。”
“還而已,大太陽下麵站五天,你們學校也真是想得出。”李霞心痛兒子,頓時板起臉:“把手機拿來。”
“誒呀,兒子要去你就讓他去嘛。”宋初皺著眉頭把報紙疊了疊放到茶幾下麵,“他這麼大的人了,還不能照顧自己?”
宋初輕易不開口,不過一開口就是板上釘釘。
李霞不說話了。氣哼哼的坐在沙發另一頭。
“媽,你們人事局最近忙不忙?”宋嘉蹭到母親身邊討好的給李霞捶背。
“你問這個幹什麼?”李霞被兒子幾個鬼臉逗笑,也繃不起臉了。
“爸銀行的事不忙,趁著開學前,我想出去玩。”
宋初扶了扶眼鏡,“去廬山好不好?涼快,還近。”
“要走就走遠些麼。”李霞興致勃勃的找出本地圖冊,“去北海。”
宋嘉拚命點頭,“我要去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