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曾引用著名記者波拜的話說:“我要把一生痛痛快快地玩掉。”有一次,記者采訪她,問及如何處理好人際關係,她開出的“處方”中有一條便是“把快樂當作傳染病”。她說:“我們不要把不快樂的氣氛帶給人家,而要把快樂當作傳染病,把快樂帶給人家,這是人際關係最基本的要求。”
世間沒有天生的多愁種子,即便是《紅樓夢》中林黛玉那樣成天悶悶不樂的薄命女,其多愁善感的性情也是由孤苦身世一手造成。在眾多不利因素中,貧窮是快樂最大的天敵,“窮”與“愁”總是如影隨形,捉對廝殺。唯有超然物外的天才能夠安貧樂道,孔子最得意的入室弟子顏淵作為典型中的典型,“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他連低保都沒得吃,仍能醉心於仁義道德,世人嘲笑他是呆子,孔子卻欣賞他為赤子。赤子的快樂是常人所無法想象得到的。某些闊人有了花園洋房仍不快樂,有了寶馬香車仍不快樂,有了飛機和遊艇仍不快樂,實際上他們的欲望是一個無底黑洞,快樂掉進去,就像雪花落在火紅的爐膛裏,不可能有任何回音。
在西方,人們普遍認為中產階級最快樂,他們經濟收入較穩定,文化層次較高,應酬較少,閑暇較多,可以充分享受物質和精神的雙重樂趣。富翁和政客之所以不在此列,並不是他們舍不得花錢,而是他們的精力和時間被一把無形的快刀切割成了若幹小塊。他們殫精竭慮,奔波於商務和政務活動之中,尋找升官發財的台階而分身無術。盡管有不少賞心樂事,卻往往淺嚐輒止,或失之交臂。他們擁有權力和金錢,卻獨獨缺乏從從容容去享受生活的時間和心境。
中國古代的鐵血專製造成極端壓抑極端危險的生存狀態,老百姓在享樂方麵總是謹小慎微,顯得不夠積極,甚至十分被動,因為他們認定享樂比受苦更考驗一個人的品德,更摧殘一個人的意誌。韓愈的《進學解》中即有這樣的名言:“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毀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這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心理,正反映了中國士大夫在精神上很不爽朗很不舒暢的那一麵。大詩人李白在長安不肯摧眉折腰事權貴,忍不下幫閑的窩囊氣,便唯有仰天大笑出門去,回返大自然的懷抱。在人生的天平上,一邊放著富貴功名,一邊放著自由快樂,這是一道令人左右為難的選擇題,最終李白選擇了自由快樂。中國古代的文人,像李白這樣豪放任性的隻是鳳毛麟角,更多的人則是在進亦難退亦難的窘況下躊躇不決,內心無所適從。
真正的快樂乃是一種怡然自適的感覺,雖然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外物的製約,但絕不受其操縱和擺布。名利和權位都很難簡單地以好壞而論,隻要追求它們的時候你能拿出看家本領,而不是采取欺詐手段,就無可厚非。應該說,真正的高手決不會被身外之物玩弄於股掌之間,失去自我的主宰,他們完全可以做到寵辱不驚,屈伸自如。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被國民黨第三十六軍軍法處槍殺於福建汀洲。臨刑前,瞿秋白斟酒而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酒至半醺,他說:“人之公餘稍憩,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逝,為真快樂。”嗣後,他自請仰臥受刑,要眼睜睜地看著子彈射向自己的心髒。瞿秋白雖是白麵書生,卻算得上是一條鐵骨錚錚的硬漢子,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對快樂的理解達到了君子坦蕩蕩的境界,戚戚小人根本無法得其要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