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飄雪國度(1 / 1)

昨天一直忙到淩晨四點多,最後離開錄音室時,幾乎是帶著求饒的意味。今天醒來開會,之後再去看醫生。醫生見到我這個常客,一直搖頭。拿了藥陪小王子玩了一下,他睡了我也睡了,就這樣一直睡到晚上,忽然醒來,才發現睡了好久。

忍不住換上衣服走走,一個人獨坐在咖啡店裏,喝茶發呆。

從玻璃往外看,雨綿綿地下著。路麵顯出了霓虹的光,泛著黑色濕亮的瀝青。咖啡店裏人出奇得多,話語聲低低地飄在溫暖的空氣裏,我把隨手帶來的書翻出來讀,一種渴望遠行的情緒,漲得飽飽滿滿,仿佛如果能搭上夜行班機,我就會不顧一切,什麼也不帶地離去。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是川端康成的《雪國》,每一次感覺生活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時,就會拿這本書來讀。每一次看到這一個有名的文學出場,心裏就會泛起一片荒涼卻溫暖的雪地場景。我是一個很喜歡孤單的人,以前住日本時,常常也是忽然想走,便拿起行囊,帶幾本書,搭上新幹線,沒有目的地往前去。前行時我總是一點也不害怕,隻是一心一意想見到大雪飄落滿地。那種對雪的渴望,莫名的濃重。

總是這樣,夏天向往海洋,冬天想見大雪。

我還記得其中一次的遠行,當時在日本出專輯,瘋狂地巡回工作了三個月後,我覺得自己隻剩下了身體,人的內在全被掏空。

每一次拜訪完一家電台、一個唱片行,我和經理人總是在離去時要點頭再點頭。為了節省時間或費用,我們常常會步行去坐地鐵,我的經理人是一個胖胖的搖滾客,留著長長的頭發,絡腮胡。總是皺著眉深思熟慮。有一回我和他在京都,做完最後一個電台,兩個人決定走回飯店順道吃京都的拉麵。

那晚的路麵積著薄薄的雪,在路燈旁的雪堆已經被車子噴起的水漬染成黑色。說了一天的話,兩個人都疲憊不堪,他一直在我身邊沉默地抽著煙,印第安式樣的靴子踩在雪地上,還發出哢、哢、哢的聲音。

京都的街道小而迂回,霓虹看板低低地遮掩著天。經過的小店總有人吆喝著歡迎光臨,接著小木格門便嘎吱一聲打開。那一天我們兩個一大一小緩步地走著,我忽然感覺大胡子和自己很親,親得如同家人。

才發現生命裏好多擦肩而過的人,現在都失去了音訊。當時以為會一直在一起,所以感謝的話都沒多說。

後來我的唱片在日本漸漸賣了起來,我還記得他某一晚醉醺醺地告訴我:“太好了!太好了!小靜!每一次我看到你小小的個子走在我的前麵,什麼苦也不說,我總是很心疼你啊。我常想,你離開了自己熟悉的國度、親人、朋友,隻為了做好自己的夢,我總是想,哪一天我一定要讓你有所收獲啊。”

我記得那天我們喝了很多清酒,我也醉了。醉了以後我們還一直唱著自己的主打歌,笑鬧個不停。

晚上他搭著我的肩走回住處,走著走著我忽然不見了。他忙回頭看,才發現我掉進一個洞裏,一下從他身邊消失。他當時笑翻了天把我拉起來,洞很深,我的腳微微擦傷,他拉起我後,我們兩個便坐在大街上一邊喘氣一邊大笑。然後他俯下身來看我的腳,我看著他胖胖的身軀困難地彎著,忽然再也忍不住地號啕大哭。

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我的這一條道路並不是我一個人走出來的,而是好多好多人在轉瞬間給予的。

像跑接力賽一樣,我就是那一根棒子。而這些人們,總是小心翼翼地握著我,奔往前方,準備交給下一個接棒的人。並且,一直充滿信念的,將我帶向那個榮光的終點。

這些過往的人如同生命的靈光乍現,在某一段時間,珍愛著我、護送著我,讓我一直往自己的夢想走去,替我承擔了許多的苦難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