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們很晚才起來。穿衣服時,晚霞都紅透了。我看到了一個紅彤彤的她。真是怪呀,她忽然變得極羞怯,讓我轉過身去,不要看她。
我轉過身,穿好自己的衣服。想到的竟是,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沒做。瞎子說書的描繪,公社大堤上看到的景兒(張飛闖宴門哪,隔山取火呀,老頭後推車嗬——多不要臉,多不知恥)——
我還很想認真摸摸她的胸,乳。
一手一個,好好摸一下。
裏邊……汁液會流動?……微波自蕩漾……
我轉過臉來。
沒經過她允許轉過臉來。
但已經晚了,她在扣她小褂的紐扣。
已經扣好了,就剩脖下一顆。
……非常的決絕和嚴肅,她說:“峪叢,好了吧?今天天晚了,不去你家看窖了(原說此行是去我家黃河岸邊看冬藏紅薯大窖的——筆者注,不,小說主人注),我離家比你遠,我要先走了。”
說完,就下了高粱垛,下來,推起了她的自行車。
她知道我要跟過來。像事先算好了似的,像事先有準備似的,像——她是個學習委員班幹部似的——將一個布包遞給我——
說我喜歡讀書,借我一本書。
說她記筆記和摘抄,借我一本她摘記的看。
然後真的走了,義無反顧地。
她是推著自行車消失在我的視線盡頭的。
——這竟是我們最後一麵,最後一別。
為什麼?為什麼?
不為什麼?不為什麼?
我迷迷怔怔到家。尚不知手中拎著個布包。
父親在門口吸煙。
爺爺在堂屋唉聲連天。
父親說:“你惹的好事!”
爺爺說:“小啊,你看這事鬧的——”
——他媽的,你看這事鬧的。
這關她——小妮子楊葉什麼事呀。她個小特務,她個小間諜,她個小狐狸,她個癩蛤蟆。她說她發現了我和蘆花的事,跟蹤很久了,終於發現了。她說我和她早已“那個”了,都“那個”幾年了,公社護城河海子裏“那個”了她,高粱地裏“那個”了她,還說我要當兵走,還說她要隨軍去,還說我都已應允,還說她都已定下——秦檜,陳世美,不忠不義王八蛋,吃著碗裏扒著鍋,摟著一個牽一個……
所以,她哭天抹淚,所以,她叫苦連天,所以,她有冤必伸,所以,她討個說法——所以所以所以,她就叫上她姐姐,後邊是她叔她伯和她媽,跑到我們家砸鍋(我們那裏風俗,誰家輸了理,虧了心,被人把鍋砸了,特丟人的),砸完鍋還砸水缸。
水缸水流滿地。
這才揚長而去——
……說是如不回心轉意,還要來扒我們家房哩。
說是敢拋棄她,還要讓村裏斷我們家糧哩。
就她爹那個公社協理員?楊協理?
吔吔吔,還反了她不成!
借你兩個膽試試!
再上學時的路上,我約了楊葉同學。
我向她保證:隻要不傳到學校去,怎麼都行。你讓我娶你都行。你讓我每天背著你上學都行。你讓你爹行使權力立逼村裏真斷我們家糧也行。但你不能亂說話,但你不能像傷害我家那樣……傷害蘆花同學!
楊葉聳一聳她那個嬌小的鼻頭,很不屑,但她卻答應了我的要求。
“如果反悔,如果敢說,如果再鬧,如不守約——你看我不上學路上掐死你,高粱地裏埋了你!”我說。狠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