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跟我進來吧。”女子伸手覆在我的腕子上,她的手竟比我的還涼。
帳子並不算大,裏麵的擺設也很清簡,正對帳簾的位置掛了一條紅綢簾,紅綢外層是一層白紗,想來簾子後麵應該是臥榻,帳子中間是一張漆木小桌,桌四麵擺著跪榻,桌上放了一隻茶壺,四隻茶杯,小桌左側擺了一隻琴,別無他物。
她拉我來到簾子後麵,確實隻有一張臥榻,另外還有隻木櫃,拉開木櫃門,她在裏麵翻找了半天,終於找出一身桃粉色衣衫,“姑娘,我這裏多是這種衣服,就這身還算正常,你看……”看得出,她有些尷尬。
“這衣服真好看,與我身上的破衣爛衫可是天壤之別。”也不知道誰才是最尷尬的,我覺得自己的情況並沒有比她好多少,身上這露到膝蓋的破衣褲,腳上那雙沒腳跟的破鞋……沒有一處是好的。
換過了衣衫,卻半天沒找到合適的鞋,因為我的腳比較小,最後還是她拿了使女的鞋子才穿上,離開前,她告訴了我她的名字--蝴蝶,我也說出了自己名字--未央,我們都沒有說出自己的姓氏,似乎都有不說的理由。
兩年多了,第一次以女裝示人,反倒覺得不適應,有點畏首畏尾,一直沒敢抬頭看任何人,即便是鏡中的自己也隻是一瞥而過,從逃出大都的那天開始,雲未央三個字就已經成了禁詞,女裝也成了一種回憶,每當被人追殺時,我甚至都希望自己不是女子,因為這樣一來就沒人知道我曾是雲未央,曾是宮中的那個女子。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我,道別了蝴蝶,就一直低頭跟在他身後,順著燈火通明的渠岸一直往北走。
兩旁不斷傳來絲竹彈唱聲,以及笑聲,它們近在眼前,卻又像是遠在天邊,慢慢抬頭,從他的腳一直往上看到他的頭發,看到房文趴在他肩上熟睡的臉,一種從沒有過的安心差點變成眼淚,還好,沒有流出來,不但丟臉,還會流逝。
“這一個看著麵生啊。”因為太專心自己的事,沒想到身後會猛得多出來一個人,一個醉漢突然伸手搭在我的肩上,突入其來的驚嚇與那股渾濁的酒氣交融,難得我會尖叫出聲,在鬼溪穀都沒嚇成這樣,連我自己都覺得異常,可能是心裏正在想著心事吧。
那醉漢也被我嚇了一跳,不過隨即嬉笑了起來,見我往後退了幾尺,竟哈哈大笑,“這小妮子生得又嬌俏又水靈,來!過來,今晚我不找她們,就你了!”說話間踉蹌著跨步過來。
“喝多了就早點回家,小心禍事染身!”他不知何時站到了那醉漢的身側,見他踉蹌,伸手“扶”住了醉漢的肩膀。
“關……你屁事!一邊待--”那醉漢話未說完,就被他“扶”著肩膀一直帶到渠邊,隻聽撲通一聲後,緊接著是那醉漢的叫罵,原來那人醉得並不厲害,不然哪知道自己遊出來!
望著水裏的醉漢,有點茫然,我真沒想到他會把人“扔”進水裏,他看起來並不像那種會以暴製暴的人,當然,除了那雙間或微眯的眼睛。
見醉漢爬到渠岸上,他伸手攬過我的肩膀,將我帶到身側,因為他的步子太大,也太快,我要跟上基本要用小跑,所以也來不及看他臉上的表情。
那一晚入睡前,我第一次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看到的是一雙明亮、含笑的眼睛,就像……記憶中母親的那雙眼睛,王後說過,我笑得時候很像母親,現在才發現她說得不錯。
隻是這雙眼睛能笑到什麼時候呢?即便我好幾次都想用現實說服自己--有些事情不能亂想,可顯然沒用,飛蛾注定還是要去撲火,我陷入了人生的第一個奇異漩渦--不由自主的,隻因為對方曾救過我、幫過我、保護過我,在危難時刻沒有拋下我,而且他看起來很神秘,不管身世還是智慧……不管需要多少理由,恐怕此刻我都能想得出來。
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這一切都不能告訴他,我明白那是無果的,我也不想告訴他,甚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