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他並沒有把我一個人留在瀑布潭邊,隻將我帶到一處魚塘邊的茅草屋內,四下一片黑暗,屋內隻有一盞燈,一個我。
入夜後的山風很大,搜刮著屋頂的茅草,呼哧呼哧的猶如人在喘息,韓都大潼位居韓地以南,接近襄樊山脈,枕山臨江,素有“襄龍盤亙”的美譽,厲周第一位君主曾將此地分封給了他最寵愛的一個兒子,期盼他的子孫世代容享,然而風水一說,可為己,也可為人,厲周如今早已名存實亡,那個曾經的厲周王子也早已隨著曆史變革悄然被趕出世人的記憶,他的子孫也未能榮享富貴,留下的隻是這麼一塊被世人爭相搶奪的風水寶地。
不知是自己的幻聽還是風聲所致,總覺得有人在門外大口喘息著,人嚇人、鬼嚇人其實都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自己嚇自己,那種恐懼如同呼吸一樣縈繞在身體四周,你能做的唯有去看個真實,否則永遠擺脫不掉。
指尖挑開草簾的一角,外麵烏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也許真是自己幻聽,或者風吹草木的聲響,總之外麵沒人,暗地裏鬆口氣,鬆開手,草簾剛落下一半,突然一張鬼臉從眼前閃過,心一窒,伸手再扯開簾子,還是沒人?
“天寒風冷,這位小哥可否行個方便?借屋內一塊空地歇歇腳?”話音蒼老,且聽起來像是從地上升起的,往下一看,謔,差點倒退一步,這老人長相怪誕,尖額寬頜,隆準大嘴,長胡須,佝僂著身子,一身灰袍上全是泥土跟亂草,猶如剛從地洞裏爬出來,背上還背了個大包袱,看起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見我杵在門口不動彈,他硬是從門簾外擠了進來,一屁股坐到油燈下,見油燈旁放著幹糧,二話不說,伸手就拿了一隻放進嘴裏,一連吃了六隻幹饅頭,末了還跟我要水喝,戰戰兢兢地從門口挪到水壺邊,欠著身子把水壺遞了過去。視線瞥過他的手——上麵的經脈高高凸起,縱橫交錯,猶如千年老樹根。
不過,這人雖長相老態,可精神矍鑠,眉眼間並不顯老,吃飽喝足,抹了抹嘴,“丫頭,還有吃的沒?我那‘陽壽’還餓著呢。”
丫頭?剛剛不還叫我“小哥”嗎?再說他那“陽壽”在哪兒?
“陽壽,進來吧,屋裏暖和。”衝著門外招呼一聲。
他的話音剛落,從草簾子下竟鑽進來一隻——老虎!我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這世上居然還有人這麼養老虎!
“趴下,趴下,把個小丫頭都嚇壞了。”老人摸了摸老虎的腦門,那老虎肚皮貼地,乖順得趴了下來。
老人和老虎的視線一時全投到了我身上,渾身一熱,霎時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想起來他們要吃的,蹲下身,將包袱底的幹糧全都倒了出來,眼看著老虎慢騰騰地吃著幹糧,老人捋須盤坐,對我招招手,“來,丫頭,坐到我跟前來。”
遲疑著彎身盤坐下來,眼睛時不時瞟向一旁的老虎。
“世間萬事皆如同與虎同座,除卻膽量,還要一個‘穩’字,‘穩’字難,少時穩一時,到老難一世啊。來,丫頭,幫我把背上這要命的東西放下來。”說話間,伸手扯開腰上的係帶。
我起身幫忙,也不知道包袱裏裝了些什麼,非常重,好不容易放到了地上,老人指著包袱笑嗬嗬地問我,“丫頭,若我說這裏是黃金,你想不想要?”
我看他一眼,黃金於我有何用?自小看慣了金絲銀線,金玉滿堂,轉眼間淪落為乞,雖然也知道錢的好處,可更知道它帶來的不隻是歡欣,眼下我隻求身邊的人平平安安,房文跟屈氏不會有事,至於錢,有則好,沒有也不強求,更談不上新鮮了。
見我搖頭,老人頷首而笑,“若是治國安邦、天下歸心的帝王之術呢?”
帝王之術?那也許對房文有些好處,我之所以跟著秦大哥,也是想從他那裏得到讓房文、屈氏甚至自己存身立本的方法,或者是得到他的幫助,最少也是讓他們平安於世,說我奴性也好,罵我愚笨也罷,如今我身邊僅剩的唯有他們倆了。
老人嗬嗬一笑,“丫頭,既然有所動心,那麼就打開它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