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離著京兆近八百裏路程,然而重陽王威震西北,勢力所及,沿黃河而下遍及千裏。眼見要到了黃河南岸,趙郡主歡喜難抑,看著湯湯江水,興致勃發,走到船頭吟誦道:“千古帝都今氣象,暗收王氣出汴梁。麟龍化馬浮卦甲,誼生伏案書秦殤。八百盟侯孟津渡,一生風雨佛狸光。天公又見重開日,黃水逆轉畫山疆。”
韓商聽她觀水賦詩,氣韻獨具,詞藻雄魄,排宕起伏,頗有“帝王之象”,愕然歎道:“好詩,好詩!趙姑娘,我若猜不錯,這首詩並非出自你的手筆。”
趙郡主心馳神往,隨著詩中意境與滔滔江水暢遊騁翱,聽了此話收斂遐思,傲然道:“韓公子所言正是,這首詩乃是我父王所作。三年前我隨父王去東京賽神會,返程途中,父王臨江詠懷,一揮而就寫了此詩!”
韓商黯然點頭,在他看來,重陽王趙九霄誠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亂臣賊子,想不到卻有如此胸懷文采,臨江詠歎,四韻俱成,以典詠誌,不落俗流,不由得暗自忖思:“徐塵丹青筆墨獨步江湖,堪比曆代名家,獨孤前輩觀海舞劍,以文會武,信手拈來,而這位重陽王臨江賦詩,文采斐然。這幾位文才武功俱佳,便如魏武帝曹孟德橫槊賦詩,著實是屈指可數的人物!”
趙郡主又問道:“韓公子,你知道這‘千古帝都’說得是何處嗎?”
韓商略作沉吟,道:“自然是指西京河南府,洛陽了。”
趙郡主莞爾一笑,道:“洛陽古都名副其實,夏商周、魏晉唐,前後十三朝定都於此,不過這詩中的‘千古帝都’並非指洛陽,而是孟津。其實那十三朝古都中,有六朝是定都於此,並非在洛陽城中。”
韓商洗耳恭聽,又聽她接著說道:“這孟津雖小,卻非同小可,當年龍馬浮圖,獻於伏羲氏,自那才有了先天八卦,而龍馬浮圖之地便是孟津;周武王會盟諸侯,起兵伐紂,也是在孟津渡口誓師;賈誼文才蓋世,王摩詰詩品無雙,二人皆生於此地。凡此種種,不勝枚舉,父王才對孟津如此鍾愛。”
韓商斟酌片刻,笑道:“孟津再好,不過也在河南府治下,我自幼聽伯父說,河南洛陽東據虎牢、西控函穀,地勢雄偉險峻,伏羲、舜、禹,商周、晉唐,成就一代功業的帝王多出於此。依我看,令尊獨愛孟津,恐怕是和詩中這句有關吧?”
兩人踱步來到船頭,見大船推波斬浪,再過盞茶功夫便要抵達對岸。趙郡主聞聽韓商這番見解,心頭澎湃,想不到他一介武人,思緒卻如此敏銳,學識也不淺,笑道:“不錯,正是‘八百盟侯孟津渡’!我不瞞你說,父王早已對朝綱混亂心存不滿,上至昏君,下至佞臣,皆是碌碌無為之輩,致使民生疾苦,這江山留給趙禎坐,可惜!當年周武王在孟津渡口會盟諸侯,起兵伐紂,替天行道,流芳千古,韓公子何不棄暗投明……”
韓商忍住怒意,暗想人各有誌,任她自欺欺人也就罷了,然而聽她話鋒一轉,竟要來蠱惑自己,當即怒道:“趙姑娘請自重!往事自有後人評說,是正是邪,是明是暗,青史必見分曉,你我同行便是緣分,我庶民出身,不敢妄談國事,你勸不動我,我也不想反駁你,還是免得口角吧!”說到此處轉身眺望江麵,緘口不語。
趙郡主啞口無言,欲哭無淚,心頭竟隱隱作痛,默默念道:“你為何如此固執,父王起兵發難之日,你我必然勢同水火,隔岸成仇,我……我實在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