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文遠遠勝過風景。人品、人格、精神、品質……精神層麵的東西,總是物質所不能企及的,比如骨氣、氣節、孤潔,比如堅守。
這讓我想到了固守南陽本土的三位作家:老喬(喬典運)、周同賓、二月河。老喬偏居伏牛山腹地的一隅,改革開放後,平了反,提了級,升了官,卻哪兒都不去,連省城的誘惑也不顧,一生紮根於山鄉,接連寫出《村魂》《滿票》《冷驚》《鄉醉》《問天》等深具影響力的驚世之作。老喬因西峽而得濟,西峽因老喬而揚名,活活地應了劉禹錫的《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周同賓大半生曆盡坎坷,幾乎曆經了新中國各種政治磨難卻癡情不改,立誌為農民立言,做一位農民的忠實歌者,寫出了《皇天後土——九十九個農民的故事》而震驚文壇,獲得首屆“魯迅文學獎”。之後他的《鄉關回望》、《古典的原野》更是被文學界盛譽為描寫“中原農耕文明的活化石”。他也曾被省城邀請去,甚至還在那裏生活了一段,但他還是回到了鬥他、作踐他、讓他死讓他活的老家,如今已過七十高齡了,還精神矍鑠,真誠真言地為農民鼓與呼,為底層大眾鼓與呼。二月河,一個山西來的南陽人,以長篇曆史小說“落霞三部曲”聞名於世,一層層光環罩著他,他都不屑,隻應了鄭州大學文學院院長這頭銜,但大部分時間仍散居在南陽他那爬牆虎遮門、小菜園蔥鬱芳香的幽院中。他動情地說,我生在昔陽,長在洛陽,將死在南陽,“三陽”是我的來去,但我對南陽情有獨鍾。
一個人,一個名人,一輩子能蝸居一地,確是不凡。他們都尋找到了和自己屬性最相近的地方。以一種神秘卻又自然的氣息貼近自己,至高至深。
堅守不一定崇高,但堅守是一種成熟和信念。和孤傲自賞、洞明清醒一樣,都需要資本和定力。
太陽在橘黃的微光中將要隱去,三三兩兩的人也陸續走向了家。一曲《二泉映月》淒婉地響了起來,接著是一首優美的小提琴曲,夕陽餘暉下,都是那樣新鮮和充滿活力,青春逼人,曼妙動聽,落葉也翩翩舞動起來。我無限陶醉。
現代都市,大多已被時尚糟蹋得麵目全非,幸好還有這樣一條待開通的路像我老家的小河山岡,值得留戀。寧靜鄉下和美麗田園的失去,意味著農耕文明的消退,但絕不會消失,我堅信。不少人說我懷念過去純粹是一種不合時宜的矯情,我這裏要借著天地接壤處的夕陽說:我不是!待我熟悉了一點城市,我一定要回到農村並幹幹淨淨地死在那裏!
城市是虛假的外表,肮髒的內心,而農村是樸實的外表,幹淨的內心。
生活是肉體的出行,真正的出行是陪著自己的心走過心儀的地方。
我的家鄉,我的鄉村,是我最動情最心儀的地方。
馮傑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