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信的三個人,都給我寫了回信,一個第一封信非常誠懇,這封信竟得寸進尺,滿篇全是愛慕的句子。一個在作文,星星月亮雖然很美,可是一點也不實際,男人說夢話,發神經總不是好事。一個住在本市的,大膽約我見麵,希望我答應他找一家純吃茶談談。真可笑!他對我的要求正和我對林野的要求一樣。
另外我又接到一封新的應征信,字體很有性格,用練習簿的紙橫著寫的:玲玲筆友,明知條件不合,我仍然鼓起勇氣嚐試一次。如果你填寫的十九歲是真的,我比你小一歲,我沒有姐姐,你肯不肯讓我作你的弟弟?
我不要弟弟,寫信來的假若是個女孩子作我的妹妹,我倒可以考慮。我已經有弟弟。一個弟弟已經無可奈何,我不會再要一個。
弟弟是好孩子,沒有話說。勤勉、用功、對人有禮貌、思想單純,他的優點我都知道,和他不發生什麼厲害衝突的時候,我心裏對他也有一點姐弟之情。特別是我發現了查利的男主人極可能是爸爸以後,總希望找一個助手共同求證。最適合的人當然是你,可惜你不在這裏,你的信上也感歎過鞭長莫及。在我四周這些人中間,想來想去隻有弟弟。
我從來沒有和弟弟談過別人都有爸爸而我們沒有的問題,他也絕口不提這件事,我一點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也許他心裏和我一樣,隻是沒有說出來而已。姐弟到底是姐弟,雖然我一直討厭他,他對我也敬而遠之,不過爸爸是我們兩個人的爸爸。假若他發現爸爸就近在咫尺,他能不聞不問嗎?
幾天以前媽媽不在家,弟弟的補習老師請假,晚飯桌上拉攏一下感情最好不過,我問問他考試的情形,他也誠誠懇懇答複我,雖然他的眼光有點奇怪。他沒有說什麼,可是我懂得他在奇怪我的和顏悅色。
我故意不給他突然的感覺,從秦之蓉的爸爸練太極拳談起,我自自然然問一句,你想不想爸爸?什麼?弟弟望著我,我有點氣,氣他的低沉聲音很像媽媽。我們的爸爸,你想不想他?他平靜下來,像媽媽通常那樣平靜,到底他是男生,沒有顯出憂鬱,隻顯出鎮定。不想他。我被澆了冷水,沒有辦法再保持我的和顏悅色。我說為什麼?弟弟還是很怕我,雖然我不再欺負他、打他,可是幼年的恐懼印象還沒有消除。他的目光在退縮,他笑笑,態度不誠懇了。他並不想我,我何必想他?我生氣他這種說法,一定是媽媽教的。你怎麼知道他不想你?我的話沒有難倒他,他有充足的理由。他說他從來沒有來看過我。那是因為他不方便,我說,我們和媽媽住在一起,他想來看也不能看。弟弟沒有被我說服,那有什麼關係?難道我們不是他的孩子?
原來弟弟心裏對爸爸有一種怨,就像我怨媽媽。也許他是對的,爸爸扔下我們不管,管我們的是媽媽,不過我仍然想念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