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藍玫的母親在騰空的房間裏走來走去,空氣中布滿了一種灰塵的味道。她想她就要有一個嶄新的開始了,她就要有一間屬於自己畫室了。

收拾完房間,藍玫的母親好好泡了個熱水澡,混身噴香地從浴室出來,看看時間還早,就決定去買那種想象中的窗簾布。從外麵轉了一圈回來,看見9歲的小藍玫坐在空屋子裏惟一的一把椅子上看書。

----這房間怎麼空了?

----媽媽要把它騰出來畫畫。

----為什麼要畫畫?

----因為心裏喜歡。

藍玫後來一直記得她跟母親的這段對話,母親的藝術氣質對她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母親的畫室一直是小藍玫最愛去的地方,那些斑斕的色彩令她著迷,她可以一直呆在母親的畫室裏,一聲不吭,直到天黑。

藍玫的母親在畫室裏渡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後來她將她畫的許多畫送人,不少她的朋友家裏都有藍玫的母親畫的西洋風景畫。我在一個上海女作家的回憶錄裏還找到這樣一個證據,證明當年藍玫的母親確實畫了不少畫。女作家說,她母親曾到歐洲留學,作派很是西洋化,床頭掛著羅靜怡的畫。從資料上看,這個羅靜怡,就是藍玫的母親“靜怡”。

《藍色房間》

聚會的那個星期天的傍晚,藍玫坐在家裏等傅子恩,眼前出現大片奇異的藍顏色,《藍色房間》劇本裏的描寫的場景,先在她腦海裏一幕幕上映,她又聽到了下午聽到過的鋼琴聲。

藍玫順著那琴聲一路尋了去,一心想親眼看到那個彈琴的人。他彈的曲子簡直太適合《藍色房間》了,《藍色房間》的劇本在藍玫腦子裏一幕幕走的時候,那曲子就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給他們的戲配上音樂。藍玫從家裏出來,看見外麵的天已黑了,門前那片巴掌大的小花園裏亮著一盞水銀燈,那水銀燈的光似乎不是為了把周圍環境照得更亮,而是為了把周圍的環境襯得更黑。

藍玫到鄰居家去找那個彈琴的人,那人家的花園很黑,是那種沒有指望沉寂到底的黑,隻有一扇落地的歐式長窗裏泄露出一條金燦燦的光線。藍玫在小路上徘徊了好一陣子,她很想看看彈琴的人,卻羞於去按人家門鈴,又不好趴在人家窗子上偷看,正在猶豫之時,花園小路的盡頭升起一個人影,那情景很像戲劇裏的情景,人影越走越近、越變越大。藍玫正恍惚著,人影忽然開口說話,他說:“原來是你啊?怎麼站在這兒?”藍玫這才聽出是傅子恩的聲音。

傅子恩的突然出現好像打斷了什麼。

琴聲停了。

直到藍玫離開上海,再也沒聽到那琴聲。

----我怎麼從沒聽到過那首曲子?

----可能是他自己寫的曲子。

他們回到家的時候,他們那幫朋友早來了,大家開了幾句他倆的玩笑,然後開始研究劇本。《藍色房間》是一個受西方影響很重的戲( 我把它想象成一個當時的實驗劇),探討人性與愛情主題,戲中的女主角(歐陽純藍)迷戀藍顏色, 穿藍色衣服,住在四周漆成藍色的房間裏,她已經有未婚夫(陳家佩),但同時她又愛上父親的朋友---- 一位年紀稍長的男人(吳天豪)。

熱愛戲劇的朋友們都說,歐陽純藍這個人物就是比著藍玫的樣兒寫的,用現在的話說叫做量身定做,大家都認為歐陽純藍這個人物是傅子恩專門寫給藍玫的,大家都認為,傅子恩很愛藍玫。

沒想到在劇本討論會上,藍玫卻說:“我不能演藍玫,因為我沒談過戀愛。”

傅子恩一直低著頭,不敢抬起眼來看藍玫的眼睛。他知道他寫這個劇本是有私心的,他一直希望能寫一個出色的角色來讓藍玫演,他用這種行為來表達感情,他是一個羞於將感情說出口的男人。

傅子恩聽到藍玫反複提到那段音樂,她說她一聽到那人彈的鋼琴曲,就滿腦子都是《藍色房間》的畫麵,童心月問她是什麼樣的曲子,藍玫說,是從沒聽過的曲子。

在以後的日子裏,《藍色房間》的劇本又做了一次較大改動,傅子恩受到藍玫談話的啟發,又在劇中加了一條撲朔迷離的聲音線索,造成一種奇幻的境界。《藍色房間》是傅子恩一生中創作的惟一劇本,他的戲劇生涯從《藍色房間》開始,也在《藍色房間》結束。

母親的畫發表

《東方雜誌》封底上刊登了藍玫的母親的一幅油畫。母親坐在畫室裏,仔細看那本雜誌,看了好久。她坐在樓上,聽到樓下孩子們一聲聲背著台詞的聲音,有時候,大概是他們演錯了,又從樓下傳來一陣笑聲。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女兒站在舞台中央,一束雪白的追光像玻璃罩子似的,將來女兒罩在裏麵。她聽不到女兒說話的聲音,但她的身體頗有表現力,她的胳膊如水波一般遊動著,她的白裙子上綴滿蕾絲花邊。藍玫一出場,全場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她身上來了,人們大聲喊叫著她的名字,向台上投擲鮮花,人們的精神像被什麼東西控製了似的,不顧一切都往台上湧,演出進行不下去了......

藍玫的母親一著急,從夢裏掙脫出來,才知道剛才手裏拿著雜誌打了一個盹,樓下的排練仍在進行中,母親從眾多聲音中辨認出女兒的聲音。她微微側過臉來仔細聽他們排戲,她想,這些孩子可真是年輕有熱情啊。

男主角的聲音:“父親,是你毀壞了我年輕的愛情----”

父親的聲音:“孩子,我這都是為了你----”(後麵聽不太清楚)

有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分不清她的身份):“天黑了,就要下雨了。”

......

藍玫的母親側耳邊了許久,都沒聽到女兒的聲音,就想,這一段女兒可能沒有戲。

因為母親在《東方雜誌》上發表了她的作品,一時間她的那間畫室從冷寂變得熱鬧起來。藍玫的父親從早到晚在銀行裏忙,她與母親的精神世界好像是分開,各忙各忙,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們相互看到的,差不多隻是對方的軀殼,他們的關係是禮貌而客氣的,相敬如賓,但這種“客氣”其實是不正常的,“客氣”裏麵隱藏著危機,其實他們彼此心裏麵都明白,隻是不說出來而已。

他們用盡量多的時間呆在自己的世界裏,讓兩個人的交叉點盡量地小。藍玫的母親呆在畫室裏的時間越來越長,她有時在那裏會客,有時在那裏跟朋友聊天,有時候她一個人呆在裏麵,沒人知道她在裏麵究竟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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