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我看著老普的臉,不再說話。

我又聽到莫文蔚的《冷》了,莫文蔚的歌還真有點像我的小說,飄忽極了。這家餐館裏隻放莫文蔚的歌,人漸漸走光了,我們都覺得心裏很空。

公演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話劇《藍色房間》公演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廖鋼每天到排練場來,他把對藍玫的那一段感情埋在心裏,默默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琴凳上落滿了灰,他每天擦拂那些灰,可灰塵照例還是存在。他坐在琴凳上,看人來人往,心裏麵有一種特別悲涼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他呆在《藍色房間》的布景裏,冷藍色的光束打在他臉上,他看到晃動的光影和人形,一切都是那麼恍惚,隻有那個念頭像一枚放大了的豆芽菜,在他大腦裏生了根,並且遇水就會膨脹一些。

1938年的秋天,廖鋼收到一封來自“魯迅藝術學院”音樂係的信,這封式樣簡樸的信一直放在廖鋼的上衣口袋裏,他時不時地隔著衣服捏一捏。對於延安,他隻是在人們的隻言片語中聽到過,有些無法想像那裏的生活,但是他見過一些從那裏過來的青年,他們的精神狀態似乎都特別好,一個個都很健談,他們朝氣、熱情,他們像從一個充滿陽光的世界裏過來的人,健康向上,令人羨慕。

廖鋼希望延安是一個能讓他安心寫曲的地方;

一個逃避他對藍玫情感的地方;

一個與過去切斷聯係、一切重新開始的地方。

廖鋼坐在鋼琴邊,一遍遍地想著這些問題。鋼琴聲從他指尖流過,在他耳邊響起,他卻完全沒有知覺。

廖鋼是在公演前一天失蹤的,沒有人知道他去了那裏,包括藍玫在內。藍玫他們當時很著急,派了人四處去尋找廖鋼的下落,派出去的人回來都說,能問到的朋友都問過了,都說沒看見。

藍玫的心有些揪緊了,她想起那天晚上在“峨嵋春”吃飯,她和廖鋼之間的那番談話,心裏覺得有些後怕。她想是不是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廖鋼是個藝術家,他特別敏感,會不會是自己那番話傷害了他,讓他受不了了。愛一個人原本並不是什麼過錯,藍玫隻是因為心思都放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才一口回絕了這個男人( 熱戀中的女人言語可能有些過激)。

藍玫並沒有把這一切告訴傅子恩,包括到“峨嵋春”吃飯的事,她都沒跟傅子恩說,她想這件事她自己能處理,沒必要讓傅子恩跟著一起著急,可她沒想到,就在她跟廖鋼去“峨嵋春”吃過飯後沒幾天,廖鋼人就不見了。她想像不出他能去哪裏,他父母都在國外,那幢小樓裏隻有他一個人住。

廖鋼失蹤後,藍玫每次回家路過廖鋼家的那幢小樓,都忍不住朝那邊張望。那幢房子沒了琴聲,門窗緊閉,藍玫心情感到很壓抑。傅子恩並不知道“峨嵋春”的事,還以為《藍色房間》公演的時間一拖再拖(《藍色房間》因故拖延, 原因是多方麵的)讓熱愛藝術的藍玫心情不好。他想盡各種辦法逗她高興,陪她看電影, 打網球,散步,可她看上去總是心事重重。

----他走了,你不開心?

----他去了什麼地方呢?一點消息都沒有。

----也許他又回法國了呢。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藍玫說。

他們有過很多次像這樣的談話,每次的環境不同,有時是排練場,有時是電影院,說的話卻是差不多的。

失蹤的年輕人

由於時局不穩,話劇《藍色房間》公演的事被一天天拖延下去,看不到任何希望。藍玫在空虛絕望的時候,就把愛情當成了救命稻草,他們差不多每天都見麵,可還是覺得不夠,還要相互寫信、打電話。傅子恩的信寫得漂亮,他是有文采的男人,表達是他的強項,特別是筆頭表達。藍玫在收到傅子恩寫來的信之後,總是忍不住想回信,這樣一來一往,感情越發深了。

在廖鋼不辭而別之後,朋友圈子裏又相繼不見了一些年輕人,那些平時磕頭碰腦總能見得著的人,忽然一夜之間就不見了(相傳去了一個神秘的地方),都是走得特別突然,來無影去無蹤。

藍玫已經預感到了什麼,她覺得有一種更新的生活在等著她,可那究竟是怎樣一種生活,她心裏沒底。她忽然有了一個具體而清晰的目標,是在那天晚上,她和傅子恩在咖啡館喝咖啡,有個過去的朋友突然冒出來,他像變了個人似的,健康、精神亢奮、特別健談,他們說:“他是從延安回來的。”接下來他們最好的朋友童心月和唐笑嶺一起不見了。藍玫心裏有數,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這天晚上,在送藍玫回家的路上,傅子恩第一次聽到從藍玫嘴裏吐出“延安”這個陌生的地名。他用驚異的眼睛看著藍玫,覺得藍玫在這個晚上變得有點陌生,(就像延安這個地名一樣陌生)。

家裏來了客人,客廳裏又在進行一場無聊的聚會。濃妝豔抹的沈太太坐在客廳中間的大沙發上,誇誇其談。她自以為對動蕩不安的時局很有發言權,用誇張的手勢和動作加強她語言的力度。她的嗓音很刺耳,特別是笑起來,聲音像錐子一樣劄人耳朵。她也談到延安,但認為那是一個苦地方,“連燙頭發的地方都沒有”,藍玫聽出她是一個口頭革命派,一落到實處還是一個俗氣的物質女人。

藍玫覺得這客廳裏的氣氛有些發餿。

----到延安去!

----到延安去!

----到延安去!

藍玫覺得腦袋裏有部轟炸機,向她轟炸到延安去的信息。一個星期之後,傅子恩突然帶著一臉奇怪的表情出現在藍玫家的客廳裏。下午四點鍾的光景,傭人出去買東西還沒回來,藍玫的母親到美術館去看畫展,走了大概有一個多鍾頭,家裏隻有藍玫一個人,她斜靠在沙發上看畫報,紙頁在她手裏嘩啦嘩啦快速翻過,美人的臉相互重疊,電影明星誇張的畫妝讓人很難辨認她們的本來麵目,她們看上去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眉毛又細又彎,一直彎到鼻根。眼睛媚笑著,仿佛與看她的人很相熟的樣子,或者說,誘惑觀眾,讓他們當她的忠實俘虜。

傅子恩進門的時候,藍玫一點也沒察覺,她把那本畫報蓋在臉上,看上去像是睡著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有個人在她耳邊說個麼“延安”、“延安”的,她以為是在做夢,睜開眼一看,原來傅子恩正站在客廳中間的空地上,發表他的演說。

他說,到延安去。

他說,去搞新的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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