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人類對消息傳遞的渴望的結晶;信,也是人與人心靈的一次對話。1987年9月中旬的一天上午,謝希德拆閱了一封複旦幾個文科生家長的聯名來信。在信中,他們反映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回想當初,我們經過12年含辛茹苦、嘔心瀝血地操勞培養,終於把孩子送入江南第一名校——複旦大學深造的情景,我們全家以及親友們都感到由衷的欣慰、榮幸,並寄予無限的期望……可是暑假期間,我們發現孩子在家裏擺開牌桌,竟一個個叼著香煙,一局接一局幾個小時地連著打麻將,並有幾分錢的輸贏,所得充購食物點心。看到這情景,您不難想象,我們是何等傷心和失望!當‘牌友’們受到各家家長批評或訓斥後,他們就更換場所,尋找家長出差不在家,或孩子獨住一幢的家庭,通宵達旦地玩麻將。表麵來看,這似乎是小事,但發展起來,卻是青年學生墮落的一大缺口……”
謝希德閱讀完此信,心情十分沉重,她提筆作了如下批示:希望校刊能把家長的信刊登出來,聽聽家長的呼聲。10月8日,校刊登載了家長的來信,還發表了謝希德校長的講話:“我看了這封信,心裏很難過,這是很值得注意的問題,應該及時加以糾正。絕大多數同學是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條件的,沒有辜負老師和家長的期望。但是,複旦不是一座密封的象牙塔,社會上一些腐朽的風氣,也會通過各種渠道侵襲年輕人。對於發生在校園、宿舍內的賭博活動,教師、輔導員、班主任都要旗幟鮮明地加以製止,學生中的黨團員、幹部要及時向學校和係領導反映情況。有關部門在查實之後,要按學校有關規定嚴肅處理,違反治安管理條例的要交學校公安處處理。隻有這樣,才能更好地發揚我校的良好校風和學風。
“學生思想工作是一項係統的工程,需要各方麵的關心。為喚起教育工作者的責任感,建議校報刊登,請大家都來聽聽家長的呼聲,正視學校教育中存在的問題,共同為改進工作出力,也希望家長關心自己孩子的思想和學習,不僅主動供給他們上學的費用,還要主動關心和檢查他們的思想和行為,經常與學校保持聯係。讓我們共同努力,承擔起培育下一代、國家未來主人的重任。”
1987年5月間,謝希德收到本校化學、物理、哲學等係部分學生的來信。學生在信中對當時存在的一些有關校風、學風不正的問題深感不能容忍,希望學校能認真整頓,端正校風校紀,維持正常健康的學習秩序。謝希德對學生們的建議給予了熱情肯定和讚賞。她認為學生的想法和領導的想法是一致的,高等學校應該成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陣地,學校的風氣如何將直接影響所培養人才的素質。學生隻有紮實地學好知識、掌握本領,才能為黨和國家健康工作,而不至於流落社會,貽害人民。緊接著,學校對18名打架鬥毆、偷竊書刊、參與賭博等違反校紀的學生殺一儆百,堅決予以行政處分,並將其主要錯誤及處理結果張榜公布。學校許多師生看到處理決定後連聲叫好,一些往日對校規校紀熟視無睹的學生也為之震驚,從此引以為戒,一心向學。
巍峨的高山,總會給人肅穆的感覺,然而,深入高山,放眼四周的鬱鬱蔥蔥,傾聽耳邊的鶯歌燕語,細撫腳下的潺潺溪水,你又會為其精彩而雀躍。學校在整頓校風校紀的同時,設法改進各類課程設置,積極開展課餘學術交流活動,在全校範圍內形成一種活躍而濃厚的學術氣氛、生氣勃勃而又嚴謹的學風校風。謝希德在整頓校風校紀中,將“管”與“導”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即在健全學校必要的管理製度的同時,對廣大學生堅持正麵引導。學校先後開展”新校歌歌詞征集“和”首屆戲劇節”等活動,結合愛學校、創立良好學風的主題思想,充分發揮師生們的創造才能。緊接著開展了校紀校風的整頓教育,在青年學生中產生較大的反響,正氣壓住了邪氣,學校的風氣隨之大有好轉。
多年來,為了祖國的科學和教育事業,謝希德作出了很大的貢獻。同時,她作為一名中國科學家,在世界上享有盛譽,經常前往世界許多大學參觀、講學。在國外,她與眾多華人學者、朋友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共同關注祖國的建設和科學文化進步。譬如,著名物理學家李政道教授,在謝希德的牽線搭橋下,不僅頻繁地回到中國講學,還在複旦園設立了“李政道物理獎學金”,拳拳之心發人深省。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謝希德個人在國際上贏得的地位和榮譽,對全校學生也是一種無聲的鞭策和鼓舞,她的精神境界和人格力量產生了潛移默化的作用,她本人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教科書。
親筆寫推薦信
“迎進來”是一種謙遜,若空穀藏幽;“邁出去”是一種坦蕩,懷天地於胸。複旦大學20世紀80年代初的出國學者,大部分是由謝希德送出去的。那時”文化大革命“剛結束,許多人對”外國”二字,避之唯恐不及,謝希德卻毫不猶豫地與國外積極聯係,把複旦師生送到國外去深造。
謝希德每年都要為考取出國攻讀研究生資格的物理係學生寫推薦信。有一次她回憶道:“這個項目是李政道教授倡導的,第一批錄取始於1980年,1989年已是第九批,複旦考取的學生有17人。每年都為考取的學生寫推薦信,雖然這事要占用我不少時間,但看到他們每個人寫的自我介紹,大多數是多才多藝的全麵手,對我是一種樂趣。”有人受物理係一位學生之托,請謝先生為其寫份出國求學推薦信。為省時省事,那位同學事先將推薦信擬好,不料卻受到她的嚴厲批評。因為每次給學生寫推薦信,她都是親筆寫,從來不用別人代勞。
這件事在學生中廣為流傳,譽為典範。當時有些學校的教授為學生寫推薦信並不認真,甚至敷衍了事,但謝希德絕不允許自己或自己學校的老師有這樣的現象出現。北京某名牌大學的一名教授曾經感歎,像謝希德這樣開明的教授,學校中太少了。
謝希德從所寫過介紹信的物理係100多位學生的自我情況介紹中,發現他們中不少人是多才多藝的。由於教學改革的深入、老師們的辛勤輔導,這些學生成績一年比一年好,年紀也越來越年輕,她為此感到驕傲。同時,她也意識到他們中有些人對祖國的過去、現在和將來了解太少,理解不深,愛國情感淡薄。於是,她通過談心等各種方式,希望他們愛黨愛國愛人民,在身體健康、知識增長的同時思想更加成熟起來。她希望他們無論在世界何方都是祖國的財富,相信其中的大多數人都會以不同的形式報效祖國。後來,在謝希德教授寫過介紹信的這些學生中,大多數在學術上已相當有成就,留學期滿後回到祖國,並成為學術界中堅、國家棟梁之才,最終不負她之所托。
決不能做“好好先生”
從1952年歸國登上講台,看到那朝氣蓬勃的一大群學生開始,轉眼已到1999年了。47年來,謝希德先生一直在複旦大學工作,接觸過無數的學生,與他們交談,有著一種令她興奮、欣喜的感覺,因為學生在她的心中有著很重要的位置。
1997年秋,複旦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介紹吳健雄教授的傳記,邀請謝希德作序,為此複旦大學團委和學生會專程特邀她主講“我與吳健雄”。接到這個任務後,她立即安排時間撰寫講稿,還在演講中著力介紹吳健雄的生平和事跡。當時有學生記者請她一定將自己與吳健雄做比較,她婉言謝絕了,還將話鋒一轉,請大家多多關注在場的物理係女同學們,因為她們將是“21世紀的女物理學家”。
1999年1月25日,雨後初晴。複旦團委的幾位學生,為了第六屆“挑戰杯”大賽,特地到華東醫院謝希德的病房采訪。他們在介紹了第六屆“挑戰杯”學校組織和宣傳工作的情況之後,立刻把話題轉向”挑戰杯”的目的和意義,很想知道謝希德先生對於創造複旦學術科技濃厚氛圍的看法。
謝希德說:“這個問題還是教育問題。氛圍的濃厚,還是要靠人才,而要想培養出多種多樣的人才關鍵是教育。現在提倡的素質教育,大學裏也要強調,教師的教學要有啟發性。你們平時應該多看些書,各種書都可以看,不一定是本專業的。我們的學生跟國外的學生相比,看的書好像太少了。掌握的知識不少,但麵太窄,也不能夠活用。同時,寫作很重要,要多寫寫,把想說的記錄下來,也可以練筆。文科的學生更要多寫,理科的學生也要寫。”
“那麼,您覺得濃厚校園學術科技氛圍的形成,在其他方麵還有什麼辦法呢?”同學們問。謝希德關切地問:“現在學校裏海報還多嗎?據說學校經常有報告會的海報,不過理科的報告可能專業性太強。我告訴你們,學生可以去聽聽報告。現有幾個係列的報告搞好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理科,需要係裏加強組織宣傳,盡可能多舉行一些報告會。其實理科同學可以聽文科報告,反過來也是,隔行的也可以聽一聽。我想這對活躍學校學術風氣很有好處。”
采訪結束前,謝希德拿起硬筆,寫了四個大字“誌在創新”,鼓勵複旦學子勇於創新和實踐,也作為出征前的贈言。後來,學校傳來振奮人心的消息,在學校領導的高度重視下,複旦學子努力拚搏,終於奪得第六屆全國“挑戰杯”大賽冠軍,捧回了金光閃閃的”挑戰杯”。
看過鳥媽媽教小鳥如何飛翔的人都知道,對於小鳥飛翔的困惑,鳥媽媽會不斷地“慫恿”小鳥離開巢穴張翅飛行,鳥媽媽不會因小鳥可憐巴巴的眼神而銜著小鳥飛翔,卻會在小鳥自己飛不動的時候幫它一把,讓它“體會一番”之後,重新從巢穴出發。對於學生,怎樣才稱得上熱愛呢?那就是既要關心愛護學生,又要對他們嚴格要求,決不能做”好好先生”。有的教師麵對學生出現的問題,不敢抵製,也不批評,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做隻能是害他,而不是愛他。
1998年8月,謝希德因乳腺癌複發住進華東醫院,手術後,她將自己的病房變成了辦公室,與複旦大學及外界保持著密切的聯係。每星期三下午,她的同事都會準時到醫院來看她,討論科研工作進展的情況。
有一次,與老師同來的還有位學生,謝希德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兩年前這個學生曾在一次儀式上發過言。閑聊中謝先生得知他正在申請出國留學,便表示願意為他寫推薦信,可他反應遲鈍,似乎有什麼心事。
過了一星期,那位同學又與導師一起來看望謝教授,他麵對謝老在很近的位置上坐下。沒談多久,就提出他的學習成績不是很好,請謝希德先生寫推薦信,感到不好意思,也擔心謝先生會不會為他辦這件事。
謝希德問他是什麼原因造成成績不佳,他坦率地說:“因為在電腦上花的時間太多了。”
聽後,謝希德很嚴肅地對他說:“那你為什麼還要出國讀物理?如果你選擇了在物理上深造,其唯一純粹的原因應該是物理本身,而不是其他。既然你的計算機和英語都不錯,如果在國內科技界發展更有前途。”最後謝老說:“根據你現在的情況我不能給你寫推薦信,你回去再考慮一下吧!”當時這個學生的導師也嚇得夠嗆,連著幫他說好話。雖然這個學生心裏知道,這推薦信算是沒戲了,但事後還是對人說:”我體會到了謝先生為人、為學者的嚴謹和負責,她絕不做所謂的好好先生。她用自己的言行教育我,什麼是一個物理學者最應有的品格。“事隔一載餘,他還是未能免俗,遠渡重洋成為”留美學生”。據說,他在美國學物理遠比在複旦用功。但他始終不能忘記當年謝教授拒絕給他寫推薦信的一幕。1998年初他曾經想寫一封信,告訴謝希德自己的近況,附上上個學期全A的成績單,並對謝先生當時沒有隨便寫那封推薦信表示感謝。因為沒有那一課,他可能早已放任自流,對物理學科得過且過了。但最後他沒有寫這封信,因為說這一切都太早,他知道謝希德教授所樂於看到的不是承諾,而是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