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們走後,薑光瀚便在堂屋裏正襟危坐,耐心等待。但等了大半天,卻沒見哪個兒子把寫好的分家契約拿來。他有些不耐煩了,便一家一家地去查看。他先到了老大輝奇屋裏,隻見薑輝奇手裏捏著一支筆,坐在桌邊凝眉蹙目,冥思苦想,桌上的那張紙一個字都還沒寫。薑輝奇顯然憋急了。屋內涼意襲人,別人穿三四件衣服都嫌單薄,他隻穿一件單衣卻還渾身冒汗,要老婆在旁邊為他打扇。見老大寫不出來,薑光瀚頗有些生氣,便沒理他,一轉身進了老三輝宇的家。老三輝宇雖然不像老大輝奇那樣急得渾身冒汗,卻也沒有寫出一個字來。薑光瀚掃了一眼桌上那張白紙,氣不打一處來,便快步走了出來。老四的家與老三的家挨著。薑光瀚出了老三家,便進了老四家。他斜眼一掃,卻見老四輝紀麵前的那張紙寫得滿滿的,心裏很高興,還以為快寫好了呢。但等到走近看時,他不覺又啞然失笑。原來,那紙上麵寫的,通篇都是管鮑分財、孔融讓梨之類的曆史故事,具體分家的事一點也沒涉及。
走了一大趟,薑光瀚的肚子都氣飽了。進了堂屋,他誰也不理,屁股往椅子上一坐,便長籲短歎起來。薑輝閣見父親生氣,忙問是怎麼回事。薑光瀚氣呼呼地說:“蠢東西!三個蠢東西!白讀了那麼多年書,一張分家契約都寫不出來!唉,我真是自花冤枉錢了!”
薑輝閣有心為老父寬解心懷,便輕聲說:“你老人家再耐心等等吧!要是耐不住寂寞的話,那就我也劃拉幾句,讓你老人家指點指點如何?”
薑光瀚正在氣頭上,便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樂意寫,那就寫去吧!”
薑輝閣不再說話了。他走近桌子,拿起筆,鋪開紙,蘸上墨水,任意揮灑起來。
薑光瀚一袋煙還沒抽完,薑輝閣就把一張寫滿了字的紙遞過去了,說是契約已經草就,請父親大人過目教正。薑光瀚接過來細細一看,見那張紙上字雖不多,卻內容全麵,條理清楚,用詞十分妥帖,分析也很得當。凡分家中理應處置的大小事情,如家中現有多少財產,銀兩、房屋、田地、山林、家具、耕牛、農具等主要財產應如何分配,老人應如何奉養等,文中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絲毫遺漏、含糊之處。
薑光瀚拿著薑輝閣寫的契約一遍又一遍地細細看著,看了好大一陣子,心裏佩服不已,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的神色。
“你去把他們三個蠢豬喊過來吧!”薑光瀚對薑輝閣說。
三兄弟跟著薑輝閣過來了。薑輝奇和薑輝宇手裏空著,什麼也沒拿。薑輝紀的手裏卻拿著一張紙,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那就是他寫的契約。他一進屋,便忙不迭地把那張紙往父親手裏遞去。薑光瀚沒接他遞過來的那張紙,卻冷笑不止。
“我真是瞎了眼,把你們三個視作奇才,傾全力重點培養,卻把老二看成隻能種地的農夫!拿去看看吧,這是老二寫的,你們好好學一學!他這份契約格式規範,事理說得非常明白,文字卻又十分簡約,真正寫得好,隻怕你們三個蠢豬頭發想白了都寫不出來!”薑光瀚大聲吼道,順手把薑輝閣寫的那張契約丟給了大兒子。
薑輝奇接過父親丟過來的那張紙認真地看了看,便遞給了薑輝宇。薑輝宇接了過來,也細細地看了看,又順手遞給了薑輝紀。兄弟三個看完,不禁相對唏噓,感慨不已,個個佩服得五體投地,自歎不如老二聰明。
一紙分家契約進一步分出了四兄弟才幹、能力的高下優劣。從此後,薑輝閣在家族中的重要地位更加穩固了。
薑輝閣善於管家,善於經營田產。太平軍占領湘北時,地主老財們紛紛賣地外逃避亂,他乘機壓價收購。湘軍平定太平天國後,有錢人紛紛回鄉求田問舍,他趁機抬價出售。過了幾年,湘北大旱,赤地千裏,連年顆粒無收,人們鹹以田地為累,他又將大量肥田沃地低價收購進來。他就這樣見機操作,買了又賣,賣了又買,不幾年間便攢下了一筆極大的家私,光河套裏的水田就不下數百畝,成為當地首屈一指的大戶。由於他富甲一方,在地方上頗有些名氣,故石板塘薑家當時雖隻寥寥幾戶,卻已在縣誌上名列大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