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胡萍 繁花落盡皆成夢(3 / 3)

對於胡萍的這個癡情男阿唐而言,認識胡萍是幸亦是不幸的。但是,對於胡萍而言,認識阿唐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分。

潘孑農在《舞台銀幕六十年》中如是寫道:“無論胡萍去哪裏,他都不言不語地跟著,‘好像不存在似的’,就連胡萍排戲時,他都默坐一旁微笑。”看到這樣的資料時,不禁讓人想到《紅樓夢》中那位對香菱一見鍾情的薄命公子—馮淵。

想那馮淵遇見那有著驚世容貌的嫋娜纖巧的香菱,是怎樣的心存歡喜,於是,從人販子那兒把她買過來,不曾想卻遭來那致命的禍。早早告別了愛著的滾滾紅塵,成了那最薄命的人。畢竟是亂世,愛不能與勢與錢等衡。真說不清這紅塵中的情緣,到底是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還是那人世間的交錯,抑或者是那前世流傳的因果?

同樣,阿唐這位來自東南亞的華僑男子,義無反顧地愛上了同樣有著驚世容貌的女子。不管它亂世難料,亦也不管它命運多舛,決絕地追逐著這亂世的情緣。

初相識時,他還是上海暨南大學的學生。見著美豔如花的她,便如那少年馮淵一樣,忘了身在何處,隻記得心亂若小鹿。就這樣深深迷醉其間,不能自拔,遂也做了個飛蛾赴火的蒼涼之勢,奔向了自己的愛情。

原來,這滾滾紅塵之中亦還是有為情為愛奔忙的七尺男兒的。但是,那我行我素的奇絕女子胡萍卻在俗世之中做了那女版的“陳世美”。

那時還真真是亂世,到處都是說不盡的蒼涼故事,沒一個有圓滿的收場……1937年“八?一三”事變後,上海大批演藝界人士來到漢口,投奔郭沫若主持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不愛紅裝愛武裝成了藝人追逐的時尚,胡萍“亦在第三廳兼有職務,背起武裝帶,著了軍服,出現於各處公共場所,並且口上聲聲謂將從事救亡工作到底”。可是,不久她便留下一連串的問號,從公眾的眼中消失的無影蹤。

那時,她和阿唐已經同居。阿唐不知得了什麼病,突然雙目失明,戰火又阻隔了來自東南亞的接濟,二人生活相當困難。某日阿唐外出歸來,發現屋裏有點異樣,雙手摸索一番後,明白了這一天終於來了:胡萍的衣物都不見了!呆坐空房良久,阿唐慢慢地把手指伸向電燈開關,連通了正負極……也許,在亂世的孤獨盛宴中,誰都不會是誰的誰。

想她從來都是那朵叫做“依米”的非洲花朵,即使生長在荒漠的地帶,亦會在某個清晨突然綻放出美麗的花朵來。是滿溢先天的危險,為了綻放,窮極了一生亦還要追求那蒼涼的美麗。

而阿唐卻隻是守護在她身邊孤獨的“護花使者”,坐寂靜的一隅,於無聲無息中用深情的目光追隨著自己心愛的姑娘,看一場煙花夢幻,夢一場花好月圓,等一個他深愛的情人。隻是,他始終不知道,毒日下生長的花朵,是危險而無情的。

故,在滾滾紅塵裏於芸芸眾生中遇見她,是阿唐最致命的傷,絲絲縷縷,宿命癡纏,末了化為那蒼茫的灰燼。

如戲人生

王安憶在《長恨歌》裏如是說:“做戲如果連性命也搭進去,戲便成了真的了。”

胡萍,這個為戲而生的女子,生生把自己的一生都搬上了舞台。她即使抹去了胭脂,卸下了行頭,遊戲於人間,卻也不過是又戴上了另一副麵具,換上了另一身皮囊,扮演著另一個角色而已。一如那個為霸王而生的戲子,舞盡長袖,他還是那個為戲而生、為戲而死的虞姬。

從來戲子都是有墨守成規的宿命的,想那風華絕代的程蝶衣,無論在舞台之上如何的光彩照人,落了幕,下了場,卸了妝,卻仍是社會中最低層的微賤的生命。所以,當繁華已散盡,他隻能夠舞盡長袖為君吟一曲,拔劍離去先去做那愛的魂靈。

悲劇是一早就注定的,當他唇角含血,伸出纖纖玉指唱道“我本是女妖娥,不是男兒郎”的時候,宿命在那一刻便啟動,錯位的性別,錯位的感情,誰是誰命中的過客,誰又是誰的宿命,前世的塵,今世的風,無窮無盡哀傷的精魂。他一直是那從一而終的虞姬,然而,碰上的卻是一個不能和他心有靈犀的霸王。那霸王不是真的不解風情,而隻是“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所以,縱你虞姬癡纏了一生卻也是無果的終,終究怪不得誰,歎隻歎那造化弄人罷了。

如此,戲子演繹的人生都是一出驚豔的折子戲,而折子戲不過是全劇中的幾分之一。所以,一般演了開始,便沒了上演結局的機會。隻空空留下那遺憾之美的淒涼和無奈。

想那胡萍,在人生之初轟轟烈烈地演繹著自己的角色,亦以燎原之勢在萬花筒似的上海灘上紅紅火火地燃燒了一把,然而,折子戲總有的宿命讓她的角色很快隱去,且悄無聲息,所以,我們在她的名字後看到了那一大串的問號。

她,是在武漢大撤退前後神秘失蹤的。

一說,她做了“女間諜”,打入日軍內部,犧牲了;一說她一直活到抗戰勝利;一說“文革”後還有人在長沙見到她;後來又有人說,“文革”後她仍在長沙。

另有唯一紙媒如是報道:1939年6月出版的第13期《電影新聞》稱,胡萍去了香港,又脫掉軍裝,恢複了自己的標誌:紅色西裝,甚而有時穿起男裝來,妖冶萬分。“據說,胡萍在港交結了一腰纏萬貫的富家郎”,仍時時出沒於跳舞場。(《影息香港?行蹤神秘的胡萍》)更有時為影評人的潘孑農親見的一幕:1942年,陪都重慶。一輛嶄新的雪弗萊汽車劃過街道,在路邊停了下來,跨出一位衣飾華麗、濃妝豔抹的少婦,尾隨其後,又挪出一位五十開外的白胖胖的紳士。那少婦是胡萍,那紳士是國民政府糧食部部長……此上種種,便使她如戲的人生染上了那戲劇的神秘色彩,並暗藏種種猜想。這個愛戲的女子,在人世間演繹了一出淒涼的折子戲。有了開始,便沒了結局。

夢一場

一切繁花終成夢,一切精彩終成夢。在人生的大舞台上,其實,每個人都是豔裝的戲子,總有落幕的那一刻。舞台的時光轉過了那時的季節,傳奇也會收場。不同的是,她演繹的是最鮮活的自己。唱斷了“除去天邊月無人知”,唱盡了“願我如星君如月”,最後一曲“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便把一生的華彩都唱完了。可是,在短暫的生命中,能夠留下那一抹倩影,那一縷芳魂,在傳奇豔絕的上海灘的十裏洋場之中,便也足夠使世人緬懷回望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