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孤影漸蒼茫
人都說戲子無情,臭女人無義。可縱觀那時曆史,我們發現最無情無義的是那個高貴的慈禧太後,而非煙花之地的賽金花。在八國聯軍入侵之時,她做出了兩件功勞之事,一件是上述之事,再就是京城當時有名的“克林德事件”。
那時,和議進行到一半的過程中,突然出現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德國駐華公使克林德被義和團所殺,他的夫人傷心至極,揚言要把慈禧太後這個老女人剁成肉塊,曬成肉幹帶回國去。
李鴻章一時一籌莫展,在旁人的指點下,他便親自拜見了時年儀鑾殿的紅人賽金花。他精明,看出了這時候老佛爺的命得靠一個妓女來救了。
賽金花真是曆史上一個奇人,她並不僅僅是一個尤物,她也不僅僅隻會風月場上打情罵俏之類的露骨情話。她使出渾身解數,先是說服了瓦德西,接著對克林德夫人苦苦相勸,終於以在克林德遇害的東單牌樓附近豎一座紀念碑為條件,把事情給擺平。
據說,慈禧太後回到北京,重新坐在龍廷之上的時候,想要召見一下賽金花,以表彰她的忠心和壯舉。但是,她隻是嘴上那麼一說,並沒有真的召見賽金花。而那班王公大臣更隻顧自己爭相表功獻媚,根本就忘記了她的存在。即使有一兩個人記得,又怎麼肯把和議這天大的功勞分享給一個青樓女子?
不久,更有人從中作梗,借著旗下一個叫鳳玲的姑娘服食鴉片自殺,解散了賽金花的“金花班”。賽金花亦因虐待妓女罪,坐了一段時間的牢,最後被趕出京城,遣送到原籍蘇州。
當賽金花被當作肮髒無用的東西拋棄離開京城時,那些所謂的舊日之好竟無一人來送。縱是看透紅塵,看遍人間冷暖,她亦覺得無限淒涼。兩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在清朝皇宮的一片慶功聲中,坐著馬車蕭瑟地離開了。
自此之後,賽金花又回到上海重操舊業。雖說這時的她已是昨日黃花,畢竟昔日名聲還在,名人牌還好使,傳奇也還誘人,故生意依然興隆。不久,她就迎來了她生命中的第二次婚姻。宣統三年,她與滬寧鐵路上總稽查曹瑞忠結婚。
曹瑞忠為人忠厚實在,所以這次賽金花是下定了決心由絢爛走向平靜,做一個安安穩穩的家庭主婦。
然而,造化弄人,這次婚姻並沒有給她帶來她想要的平靜和幸福。民國元年(1912),曹瑞忠因急性腸炎而離開人世,而這其間在蘇州老家的愛女德官也因病去世。這雙重的打擊,使得這個可憐女子的生活再度陷入無望之中,使她頓覺寂寂人世間,隻她孤影獨相憐。
從此,又是人天相隔又天涯了,她又開始了自己漂泊的煙花歲月了。
紅塵知己
為生活所迫,萬般無奈的賽金花又在小花園六寓見客。此時的她已近四十,像足了一杯陳年酒釀,散發出醉人的芳香。這時,一個叫魏斯靈的恩客走進她的生活。《紅樓夢》裏賈寶玉說,天上給他掉下了個天仙般的林妹妹;賽金花則在心底常感歎,天上為她掉下了個救苦救難的魏斯靈!
那是,民國二年(1913)的某天晚上,他逃難到上海來見她,起初她不肯,隻因,她曆來是星期六親自接客,那天是星期日,她不可破例。可是,一聽說他是革命黨人,因二次革命失敗逃難於此,就破例了。也許這就是緣分吧,愛與被愛不知不覺編織成一張網。於是,她說:“我平生最敬佩社會名流和豪傑之士,願在茫茫塵海中物色知己。”一段良緣就此永結。
他不似她以前遇到過的男子,這個江西的漢子,是曾任參議院議員和江西民政廳廳長的革命者,亦是悄悄地密切關注收集一切與她有關消息的暗戀者。
她遇到過太多的男人了。千百個嫖客,千百種秉性的人,都隻色迷迷地想著和她香豔迷醉不歸,沒一個真正善待她的人。
魏斯靈不同,他不是她的嫖客。雖然他明知道那閨房深處帳帷之中是什麼樣的旖旎,亦知道她是以什麼營生,甚至還十分清楚她的全部曆史。然而,他從不輕薄她,亦無一言半語的挑逗戲弄。他是真心待她好的人,這輩子她隻遇此一人。所以,她格外地珍惜這段情緣。
隻是,革命者是犧牲的宿命,北洋的兵、租界的兵都不願放過他。所以,即使有再多的不舍,亦要分開。
於是,她親自送他過了海關,上了日本板光郵船。與君聚卻也終需一別,在碼頭的兩個人先隻是默默無語地相對,最後還是那個愛她的人先開了口,無限淒涼地說道:“等我,我會回來娶你的!”再無他言,亦再無需他言,隻此一句就足夠。這勝過了萬千甜言蜜語;這便是海枯石爛、天荒地老。
他走後,她苦苦地等了他五年,直到他從萬裏之外漂洋過海安全到達。民國七年(1918),45歲的她用了自己的真名和魏斯靈在上海新旅社舉行婚禮。
婚後的她,亦知如何感恩於他。她不再顛倒眾生,不再四處招搖,亦不再奉迎豪門大閥、結交達官貴人。她洗盡鉛華,隻甘心做他的平凡的安分的妻。什麼“紅倌人”、“名妓女”、“賽二爺”,早已於她為“隔世的夢”。
隻是,命運還真的待她不公,給她的眷顧亦尤為的稀薄。這天上人間的神仙似的生活,隻短短三年,便就消失若灰燼。
她再一次目睹著愛人的離去,心真的掏空如大海,遊離著亦是浩瀚無邊的絕望。她大呼了聲:“天呐,我無路可走呀……”後,傻傻地愕呆了幾日。
魏家認為她是紅顏禍水,常常對她百般辱罵,忍無可忍的賽金花,迫不得已搬出魏家,移居到北京天橋的居仁裏。
紅顏無盡
據說,搬出魏家的賽金花,隻攜帶一顧姓女仆回到北京,住在天橋以西的居仁裏16號的一處平房內。曾經的繁華過往都遺忘,終日禮佛念經,焚香懺悔,過著貧困的淒涼生活。
那時的賽,已是50多歲的老太婆了,病容憔悴,兩鬢斑白,亦沒有人知道她就是曾紅透半邊天的一代名妓了。
其實,她原不必這樣苦著自己,原可向曾經的過往那樣,重操舊業的。可是,這一次不能,是怎麼也不可這樣的。她說:我雖已珠黃,但開窯子,樹豔幟,買幾個小姑娘,錢就來了……可我不能再走回頭路啊!錢一滾,人也滾,滾來滾去就下地獄了,我怎麼見魏先生?
江淹曾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是怎樣難以排遣的離愁別緒才讓人這樣決絕?餘生飄零地度過,思念卻未消減,淚水依舊心底流,想來,活著亦隻是為了生長繁衍這孤獨的。離別已經年,她亦沒學會遺忘。
民國十五年(1936)冬天,賽金花落寞淒涼而亡,享年65歲。據說,寒風讓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緊緊地攥住了一床破棉絮的棉被的被角,以此來抵禦逼在窗外的朔風如刀的呼嘯。
十年動亂中她的墓被平掉了。然而,平不掉的是她以最卑微的妓女之身,創造的所有名媛閨秀乃至重臣勇將甚至皇上太後都沒有創造的傳奇。在這裏我們不說奇跡,隻說傳奇。
因她,隻因她是一部說不盡的曆史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