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過輕生之類的事情的。然,心底深處卻仍還存有被隱匿的愛在,亦還深記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豈毀傷,孝之始也”的古訓。所以,終拋卻了那輕生的念頭。女子若覺著自己是那秋天的扇子,扇出的亦是那涼風的話,倒不如索性收起來。於是,她堅強地承擔起一切悲傷,不再有任何希冀。產期臨近,她才給二哥寫信求救。如此,在臨盆之際,才托著疲倦心傷之身輾轉投靠於兄長。而這期間,徐誌摩是從未曾過問一二的,似乎那即將來臨於世的小生命,於他無任何瓜葛。
1922年2月24日,她生下了那個無辜的小生命。離開醫院時,接到的卻是徐誌摩寄來的一封離婚信。對於過往,對於新生的嬰兒,徐是置若罔聞的。
心是徹底的涼了,碎了。她亦知道,她和他之間不過是那“如天外楊花,一番風過,便清清結結,化作浮萍,無根無蒂”。那唯一用婚約牽係的“煩惱結”終是會有完結的時候。於是,在1922年3月,她和他簽署了那份中國近代第一樁文明離婚書。
一個人的城池
古人雲:“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想他徐誌摩應是不會懂的。所以,他才任她心底情海翻湧,恨海生波的一個人傷,而與自己沒有一丁點的糾葛的。
也許,正中了別人所說的“男女間那檔子事兒大抵如此,一個百般折磨,一個甘願癡纏”吧!
離婚後,獨自帶著幼子的張幼儀,開始了她在中國傳統女子的隱忍裏默默承受著離異苦痛的生活。
可歎這世間,有多少女子終敵不過這樣的厄運,連掙紮都是氣若遊絲的。因為沒有誰會耐心探究,一個男子的背後若省略號般悄然存在的女子姓甚名誰的。然,她終要一路走下去,即使一個人再孤寂、再神傷。
隻是,於無奈與被迫中結束了那七年貌合神離婚姻的她,卻是和徐家始終有著綿密牽係的。因公婆,是如此的憐愛疼惜她。知她孝順忠厚,他們不舍她離開,於是,收她為義女,並且按月給她寄生活費。如此,她得以一麵撫養幼子,一麵在裴斯塔齊學院修讀課程。最後,她這個連英文單詞“哈嘍”都不會的“鄉下土包子”,竟成了一位能操著數國語言授課的大學教授。
然而,命運有時還真是跟她過意不去。年幼的次子,在3歲那年,因腹膜炎夭折。
至此,她的世界成了她一個人的城池。
於此,那個在愛的國度裏浪漫輝煌的男子,便也隻是在幼子死後的一周後出現,亦隻假假地在墳前流下了兩行淚而已。對她,依是視若無睹,隻言片語全無。這讓她情何以堪!
有人說:“若能穿透色相,愛與恨便是相同的,都是對著一個人有情。當一切都在變換的時候,隻有一堵永恒的牆,在那裏癡癡守候著。”
便也是這樣無望了,於一個人的城池中。
也許,更應該像李碧華說的:“不要緊,薄情最好,互不牽連又一生。”
鳳凰終能涅
其實,離婚於張幼儀而言,是一次脫胎換骨的洗禮。
她曾說:“在去德國之前,我什麼都怕,在德國之後,我無所畏懼。”以至於在暮年之時,她曾無限感慨地回憶說:“我要為離婚感謝徐誌摩,若不是離婚,我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成長。”
1926年,張幼儀學成歸國。時任,上海東吳大學德文教授。
公婆始終對她心存愧疚和心疼,於是便拿本錢給她去做生意。由此,上海第一家時裝公司—“雲裳”得以應運而生。
留學歐洲的經曆,使她有了異於別人的、新銳的經營視角,她積極地將歐美社會中最為流行的服裝樣式引入“雲裳”。不久“雲裳”便成為彼時上海灘上一流的時裝公司,吸引的全然是閨秀淑女、豪門名媛。“雲裳”因而門庭若市,聲名鵲起。
後來,有一家“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因經營不善,瀕臨倒閉,他們看中了旅歐歸來的她。於是,重金聘請她擔任該銀行的副總裁。
每日裏,她上午9時會準時到公司,從不遲到;下午5時下班後則跟一位老先生補習中文,儼然成了令人矚目的新女性。
在她的努力下,重整後的“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很快反虧為盈。這使得她在上海銀行界嶄露頭角,且名噪一時,更成為中國近代第一位女銀行家。
與此同時,張幼儀還大做股票交易,盈利極豐。
她,成了上海灘那最赫赫有名的企業家、銀行家。
至此,徐誌摩眼中的“鄉下土包子”,成了時年上海女性心目中那個鳳凰涅盤的傳奇女子。曆史總說,愛情是沒有重量的。許因了她的愛情沒有了重量,她的生命反倒顯出了分量來吧!。命運終還是眷顧了她這個堅韌的、隱忍的、傳統的、自強的女子,給她一個除了愛情之外的另一種精神力量,且足以使得她一個人的城池地,豐盈而富足。
愛的棲息地
她曾那般篤信著江山有義,良人有靠,不求春花秋月的浪漫,不求你儂我儂的愛情。然而,那個良人給她留下的全都是無望,讓她在過往的許多年裏喪失掉愛的能力。
因此,她在多年裏閉口不談他,亦不說自己的可憐,及追究他的涼薄寡情。直到臨死前,她才將過往的種種訴於自己哥哥的孫女;她亦感慨地說出: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裏麵,說不定我最愛他。
想來,“良人有靠的篤信”是曾如此根深蒂固地活在她心底的。終,還是獲得了屬於她自己的至愛真情。那年,54歲的她,在香港,歡喜地和蘇季子舉行了婚禮。想她張幼儀從來隻是一個尋常的女子,30多年的歲月沉澱,半生積蓄的美好高貴,終還是尋覓到了屬於自己的愛的棲息地。這樣的婚姻於她才是真正的幸福、簡單、純粹。艾略特曾說:”
“一個幸福的女人猶如一個強大的國家,是沒有曆史的。於是,拋卻過往的她,於1967年和蘇醫生一起,到英國康橋、德國柏林故地重遊。
她站在當年和徐誌摩居住過的小屋外,沒辦法相信自己曾那麼年輕過。那個俗世塵襟裏的多情種,攜著他背後隱約的名字:林徽因、陸小曼、淩叔華、韓湘眉,便都若那模糊掉的畫紙,辨也辨不清顏色。
彼時,她的眼中便隻有她要的、愛的良人,她的城池內便隻有她要的、愛的棲息地。
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