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蘇青 一抹春痕夢裏收(3 / 3)

如是深懂,讓她的文字有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驚世駭俗。

人說,驚世駭俗的原是最招人罵的,但她不怕挨罵,仍要發表言論:

“夫妻是否日日同居或夜夜同床盡可由他們自己去決定,分居並不礙著眾人什麼事,同居亦不見得肯分惠些什麼給眾人也。”這言論一出,便是在滬上之地“一石激起千層浪”。

如此,別人便對她另眼相看,然多半是側目而視。

不過,她索性就豁了出去,用那拉家常的語氣談著這些事,且還妙語連珠的。

她言:“男人是壞的,因為他們愛情不專、不永久,但其實這可能是他們生理上的本能,他們至少是真實的。他們喜歡年輕美貌的女人,因為年輕美貌直接引起性的刺激,那就是真實。女人口口聲聲說是喜歡某男人的道德、某男人的學問,或者內心暗自估計他的地位金錢……”

由此,有學者如是說:她是一個“無須長發蔽體,也能裸身馳馬”的女人。

紅樓那處是春痕

寫就一部上海《長恨歌》的王安憶曾如是說:

“蘇青是有一顆上海心的,這顆心是很經得住沉浮,很應付得來世事。”

如是,我們看到了一個於亂世中堅忍的、獨立的單身女子,以一身的傲骨飛簷穿梭於她自己的紅樓之中,留下一些看似無關痛癢,無關風月瑣碎的句子,實則那處遺留下的全然都是春痕似海的傷痛。

其實,她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一如她小說中的女子,天真、感性、瑣碎、軟弱,渴望愛與依靠。所以,張愛玲說:“蘇青的諷刺是不徹底的,她對人生有基本的愛好。”因而,盡管她臉上有看透一切的諷刺的笑容,但她還是要在紅塵樓宇之中兜兜轉轉,即使得不到她想要的愛和恩慈,卻還要自己奮不顧身,飛蛾赴火。

人說,上海這地方的高樓和馬路,哪一樁是精神變物質地變出來的?全是一磚一石壘起來的。你一進這城市,就好像入了軌,想升,升不上天,想沉,也沉不到底,你隻能隨著它運行。

因而,她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她開始經營自己所寫的書,亦辦了那收攏了不少知名作家的《天地》雜誌。

她是深知亂世裏的男女歡愛是由人情世故裏滋生出來的一夜夫妻百日恩愛或相互體己罷了。於是,在報紙邊角裏,她開辟了一個小專欄。除卻風月,她什麼都談,談男人女人,談結婚離婚,談子女家長,談職業人生……王安憶說:早已揭去情感的遮掩,“上海這地方做人的欲望都是裸露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這樣的上海之地,她斷然不能再靠那“愛”來安慰了。於是,她便隻在自己的“紅塵樓宇”中書寫那一紙的細碎和無愛的真實。幸運的是,上海繁榮的報業成全了她,龐大的市民讀者成全了她。

如是,她便將細碎生活做舟筏,寂寂渡過那苦海,在城市最黯淡的時光裏,可從那緊掩著的三層閣樓窗戶裏,飄出一絲小壺咖啡的香氣。

張愛玲說:“蠻荒的日夜,沒有鍾,隻是悠悠地日以繼夜,夜以繼日,日子過得像鈞窯的淡青底子上的紫暈,那倒也好。”

於我看來,蘇青在自己的“紅塵樓宇”中,也是這樣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過著,春痕滿處也好,淡淡紫暈也罷。

淒涼的晚年

我想,把真實生活寫得淋漓盡致的蘇青是有先知先覺的吧。

早年間她於《續結婚十年》中寫過這樣的句子:“他們都是騙我的,也許將來我還得受孩子們的騙,辛辛苦苦一場空呀!”

誠然,生活便是這般地給她以捉弄,竟真的應了驗。

當新中國成立伊始,當張愛玲眼見花開無人賞,別人的熱鬧亦是和自己不相幹,於是遠走高飛時,她蘇青卻因著骨子裏是個天真熱心的人,想著一個新的社會總是好的,便在了上海紫祥裏於芳華越劇團裏熱熱鬧鬧地安了營、紮了寨。

過的依然是真實的日子,卻也因著自己紮實的文學功底,亦寫出了不少好劇本。然而,人世浮華如夢,滄桑過眼如雲,好日子才開了頭,厄運便從天而降,史無前例的“政治風暴”掀翻了汪洋裏的無數扁舟,她也不能例外。

她被投放在一個叫“提籃橋”的監獄,過了一年多白日不可辨黑夜的牢獄生活。出來時,已物是人非,被開除公職,貧病交加,一無所有。當她求助於至愛骨肉之時,寒更由心底涼,對方聲稱:已與她劃清界線,從此斷絕往來。

麵對親人的無情,她唯有了躲在真實生活之下隱匿地過活。她閉門謝客,隻守著滿園的花草,她說:“這些花是我生命末期的伴侶。”病中的身體,於時間的飛轉流逝中愈來愈惡化,她並不去醫治,一任它如同惡魔般侵蝕她的身軀。她是已經對生活失望了,抑或是絕望,唯一希冀的便是快快死去,好讓那不如意的險惡的世相如那滾滾東流的逝水般流去。

忽不見了那個用10年走完百年路的堅韌女子,關於她的那些繁華過往便都隱匿於那夢裏,便隻成了繁華舊夢一樁而已。

“生命不過是一場墳地裏的盛宴,飲罷唱罷,死亡就微笑著翩翩飛臨。”1982年12月7日,身患糖尿病、肺結核的蘇青於上海寂寞離世,時年69歲。

據說,當時靈堂裏沒有哀樂、沒有花圈,前來送行的親友也隻不過四五個人,全部的送葬時間僅七八分鍾,十分淒涼。

何處是歸宿

“什麼地方是我的歸宿?”蘇青曾在《歸宿》一文中言之鑿鑿地如是說過。可是,時至今日她依然沒有歸宿。因為,今人還沒有誰可尋到她那“文人蘇青之墓碑”。

安妮寶貝說:“有些人是可以被時間輕易抹去的,猶如塵土。”而她蘇青卻不能,因她是淨土,淨土有時不在那遼遠的世外桃源,而就在你的心裏。即使我們尋不到那顯石顯字的文人之墓碑,她的靈魂亦仍是存在於那“善良與愛”裏的。所以,無論歸宿如何,她蘇青永都是人們心中、愛玲眼裏的明亮的中國風的房間—“雪白的粉牆,金漆桌椅,大紅椅墊,桌上放著豆綠糯米瓷的茶碗,堆得高高的一盆糕團,每一隻上麵點著個胭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