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一生的愛情與婚姻十分豐富與浪漫。李敖剛退伍時在公交車上與聰慧勤奮的女太學生王尚勤邂逅,兩人很快墜入愛河,同居數年後,並生有一士,但最終勞燕紛飛;李敖在文壇嶄露頭角後,官司不斷。清純可愛的小蕾與他相依相伴,成為他最忠實的情人,但一場牢獄之災使小蕾離他而去;電影明星胡茵夢傾慕李敖的才華,兩人一見鍾情,閃電式結婚又匆匆離婚,最後分手時刻,李敖送給她的竟是九朵玫瑰……。本章描述李敖在人生旅途一段段纏綿悱惻,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
一、李敖的愛情觀
最先碰到的一個問題是愛情觀。遠景公司“三情之書”的《原序》,就是一篇表白愛情觀的好文章,它說“愛情是不盲目的”,“愛情是不痛苦的”,“愛情是靈肉一致的”,“愛情是會變的”,“愛情是要技巧的”,“愛情是唯美的”,等等。現在且引《李敖回憶錄》中的一段:
古人說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於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但是我輩中人,鍾情之事,卻每入魔障、誤入歧途。魔障與歧途之尤者。就是把愛情攪成痛苦之事,這是最要不得的。其實,男歡女愛是人生最大的快樂,這種快樂,是純快樂,不該摻進別的,尤其不該摻進痛苦。在愛情上痛苦是一種眼光狹小的表示,一種心胸狹小的表示,一種發生了技術錯誤的表示。真正的第一流的人,是不為愛情痛苦的。有的人恐懼愛情帶給他的痛苦,因而逃避愛情。“且喜無情成解脫”。其實“無情”並不能真的“解脫”,即使有所“解脫”,也不算本領,隻能算是頭埋沙中的鴕鳥。真正此中高手,不是“無情”,而是非常“有情”、“多情”的。隻是高手在處理愛情態度上,非常灑脫,得回欣然,失亦可喜;來既歡迎,去也歡送,甚至灑脫得送玫瑰花以為歡送,這種與女人推移、而不滯於尤物的灑脫,才是惟一正確的態度。灑脫的一個重要關鍵是:高手處理愛情,並不以做到極致為極致。如果情況隻適合“少食多餐”、“蜻蜓點水”、“似有若無”、“虎頭蛇尾”、“迷離恍惚”、“可望而不可即”……也就戛然而止。這種戛然而止的態度,也是一種極高明的愛情境界。1974年,我在牢中有一首詩——《隻愛一點點》。最能表達出高手的基本態度:
不愛那麼多,
隻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
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麼多,
隻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
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麼多,
隻愛一點點。
別人眉來又眼去,
我隻偷看你一眼。
在這首詩中,我用類似“登徒子”的玩世態度,灑脫地處理了愛情的亂絲。我相信,愛情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它應該隻占一個比例而已,它不是全部。也不該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扯到它。一旦扯到,除了快樂,沒有北的,也不該有別的。隻在快樂上有遠近深淺,絕不在痛苦上有死去活來,這才是最該有的“智者之愛”。我認為,人生中糟糕的一件事,是把愛情的比例占得太多;更糟糕的是,其中又把哭哭啼啼難過痛苦的愛情占了極大的百分比,這是絕對病態的。但是,眼之所見、耳之所聞、小說之所寫、電視之所播……泛濫所及,人人所受的“愛情教育”與“愛情宣傳”,卻全是比例極大、方向極錯的誤導,這豈不好笑?五十年來,我自己“性之所至”,雖經曆過不少“拜倫式的不快樂”,但我終能脫因而出,變成了大情聖。1984年1月5日,我有《把她放在遙遠》一詩,頗能道出我的高明:
愛是一種方法,
方法就是暫停。
把她放在遙遠,
享受一片空靈。
愛是一種技巧,
技巧就是不濃。
把她放在遙遠,
製造一片朦朧。
愛是一種餘味。
餘味就是忘情。
把她放在遙遠,
絕不魂牽夢縈。
愛是一種無為,
無為就是永恒。
永恒不見落葉,
隻見兩片浮萍。
乍看起來,這種乍有還無式的玩世式愛情是不夠認真的。其實,如果真正認得愛情之真,就會徹悟;原來真正的情之至者,就在波瀾起落,了無鑿痕,含情而來,帶笑而去。人生至此,方足以語愛情。如令,我已老去,羅曼蒂克的生涯,對我應已遠離。如果時光倒流、青春可再,我想在“性之所至”方麵,我會表現得更好一點。一生曾有過五班青樓情孽的紀錄,但肌膚之親以外,長入我夢的往往隻是跟我有幾麵之交的女孩子,《民生報》的徐開塵就是一例。我喜歡造型清秀不俗別具風華的女人,極少喜歡像電腦造出來的美女,凱瑟琳丹妮芙的前夫——導演羅傑華汀說他碰到拉蔻兒薇芝會陽瘺,其言老到,足以風世矣。
最能表現李敖在愛情上的內心秘密的,是收在《大全集》第十五卷的《李敖情書集》,當即其他版本裏的《李敖的情書》。
李敖是一位“性開放者”,他在書中無所顧及地展開了自己的心扉。他談如何思念對方,如何被思念的痛苦所困擾。他回顧兩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想象下一次相會時如何相愛,如何親昵。1958年3月18日寫給咪咪的信說:“一連五天沒有寫信給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奇怪我為什麼‘懶’起來了。其實真是見你的鬼,我才不懶呢,五天來我每天都勤於反省——反省我在女孩子麵前是否吃了敗仗?是否被那詭計多端的小丫頭洗了腦?”1962年7月14日寫給Lw的信中說:“三四年來,與其說我每一次看到你,不如說我每一次都感受到你。你像一個蒙著麵紗的小女巫,輕輕地,靜靜地,不用聲音也不用暗示。更不用你那‘從不看我的眼睛’,你隻是像霧一般地沉默,霧一般地冷落,霧一般地移過我身邊,沒人知道霧裏帶走了我什麼,我驕傲依然,怪異仍舊,我什麼都沒失去——隻除了我的心。”他對對方有多種稱呼。有直呼其名,有加“親愛的”,有各種代號——“親愛的小女人”、“親愛的學士”、“親愛的畢業生”、“親愛的陰曆的小壽星”、“我的小情婦”、“親愛的情人”、“親愛的‘太座’”、“親愛的小東西”、“親愛的太太”、“親愛的不聽話的貝貝”、“不寫信來的貝貝”、“親愛的花蓮之花”等。最後的落款也是多種多樣,有署“敖之”,有在前邊加“你的”,有稱“李老師”,有寫作“想看你新圍巾的敖之”,有稱自己為“寶寶”而前加“接不到貝貝的”或“想你想得大便不通的”、“想你想得在房中踱來踱去的”等字,有寫“孤零零的周末太保”之類。日期的落款同樣花樣別出,有的標出幾點鍾或什麼時辰,有“某月某日下午六時你快來電話的時候”,有寫“夜七時還沒吃飯”,有在月日之後加“沒有接到你的信的星期日”,等等。給情人寫信,就應該敞開心扉,有什麼說什麼,不做假,不矯揉造作。李敖是做到了這點的。讀魯迅和許廣平的《兩地書》,從一開始你就會覺得,他們是借寫情書之名,抒發各自對社會的觀感和對諸如婦女解放等一些問題的理論思考的,真正談對對方的愛,幾乎沒有;他們對對方的愛,是“盡在不言中”。李敖與之相反,他把對對方的愛。全都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