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哭?”當柔軟的黑暗再次包圍上來,石閔發出失去意識前的囈語,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那個水中的倒影。
偌大的寢室,因為石閔的昏迷再次陷入寂靜。石宣靜靜地站在塌前,黃昏的霞光透著窗格照進來,赤紅色的暈開一大片,勾勒出少年的身形,他的眼睛藏在逆光的暗處,閃耀出充滿期翼的光——他,在期待什麼?
這個答案的背後隱藏了太多的不祥。
石宣歎口氣,告誡自己不該再執迷不悟地深陷下去。可是沒用,隻要是和曾經那段過往有關的事,他從來都變得不再像是自己。如果是換做別人他根本不會阻止石邃殺人。
“該放棄了。”石宣對著自己說。然而就在他心裏已經絕望的時候,空氣中一聲微弱的脆響,猶如在平靜的湖裏投下一顆石子,蕩出連綿的波紋,瞬間擾亂石宣的心。
他,看見了什麼?
石宣看見,在數息的時間裏,仿如一朵鮮花綻放般,石閔的後背,自後頸延伸至後腰,呈現出一條條纏繞交錯的荊棘藤蔓的圖案。
荊與棘,原本是兩種不同的植物,前者常用來做行刑的鞭子或婦女頭上的發釵;後者,民間多用來編造籬笆。而在羯人中,尤其是貴族,則是慣用棘叢圍繞囚禁漢人奴隸——這也便是作為羯人權貴家庭出生的石閔,不能忍受被人叫做“棘奴”的原因。
可惜石閔並不知道,荊與棘雖非同根而生,卻總是相互混長,彼此纏繞、依靠,相輔相成。雖然“荊棘”常被人視作阻礙前進的“障礙”和“苦難”,但當它以一種圖騰的形式隱藏在血脈裏,便會引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這,是能引導人走向滅亡的禁忌之血。
這些石閔所不知道的,石宣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望著那圖騰,仿佛想說些什麼,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顫抖著手拂過石閔背上荊棘的每一根枝刺,一串淚珠自眼眶墜下,跌落在荊棘之上濺開,再從石閔的背部滑下,消失在他身下的被褥間。
“原來真是這樣!”
“那是我第一次跟隨父親去到戰場,即使隔得很遠也能清楚得看見,那個男人,就像是被鬼附體了一樣。沒人能體會我的心情,那種顫栗的感覺——除非萬不得已,我什麼都不會說,什麼都不會告訴這個孩子。包括他父親的死是遭到天降的磷火焚燒慘死,還有他身上因為怨恨,被迫封印在意識深處,那不可思議的力量。”
“這盛開的圖騰便是證據!”
“隻要保護好他,別讓他遭遇危險的事,也許就連他本人也不會知道。那是屬魔鬼的力量。它才是導致冉氏一族被滅門的原因,河內那場仗不過是導火索而已。”
石宣心想。
“開啟惡魔能力的人會遭遇命運的詛咒。”——這句預言會要了這孩子的命!
想到這裏,石宣看向石閔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他心裏有說不盡的悲哀,神色間也盡是憐憫。這孩子生來就帶著厄運,石宣似乎能預見到他的一生,就好像他背後的荊棘一般,注定充滿了坎坷和災難。可憐這孩子此刻還被蒙在鼓裏,什麼都不知道。
他甚至希望,這孩子最好就這樣永遠睡下去,再也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