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遵撇著嘴,滿臉的遺憾失望。原來見書上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果然是真的。他興趣索然地退回到石邃身後,轉頭看身旁的石鑒,眼神中滿是鄙夷,心想老三和小十一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屁大點的孩子,長得也不怎麼樣,怎麼就當個寶一樣地稀奇?
這府裏無論是侍女還是孌童,顏色強於石閔百倍的不說上千,也有數百,這麼一個小孩,又有什麼要緊,非要巴巴地跑過來瞧?害得自己還以為對方是個謫仙人般的美人,忙不迭地厚著臉皮跟來。原來不過是這等眼光,真是丟盡了王府上下數百人的臉麵,傳出去,隻當王府的公子哥兒竟連個象樣些的都沒見過……
其實這也不能怪石鑒。
兄弟中排行第三的他,今年初滿十二,正是略解風情的年齡,一切都還懵懵懂懂,哪裏會分辨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見到突然出現的石閔,又想到他那奇特的身份,毫無征兆地就被吸引住了。
石鑒心中惦記的,是當一把抓住從假山後逃出的石閔時,對方那猶如負傷小獸般深邃而絕望的懼意,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睛,就像是幽深的夜空,他的心瞬間像被什麼東西刺穿,痛得難受。
石鑒這廂正在回憶中無限陶醉,偶然間回過神來,恰巧對上石遵略帶嘲諷的臉,立時氣得心頭鬼火亂竄。他是什麼脾氣?瑕疵必報且極其護短的主。石閔是他先瞧上眼的。看在兄弟麵上,“允許”老九過去多看兩眼已是極限,偏偏石遵不領情,還露出嫌棄模樣,真是不知好歹!一股完全不收斂的,如同他的赤紅發色一般濃烈的火氣噌噌地冒了起來,瞬間把石遵燒得皮焦肉爛。
“小樣兒,毛還沒長全,在你三爺麵前賣弄啥?”石鑒惡狠狠地咬牙。
可憐石遵,哪裏料到隻不過瞧了三哥一眼,竟換來這般怒目相視,心下不由得抱怨:“至於嗎?至於嗎?不就是抱怨哥兒幾個眼光太差,順帶私心裏嫌棄這孩子長得實在寒磣。至於要把我吃了一樣嗎?”
石邃身為大哥,行事雖然張狂無忌,心計卻也不淺。他自進屋便一直暗中觀察眾人,此時石鑒與石遵“眉來眼去”,看在眼裏,樂在心中:這幾個兄弟看著個個都跟人精兒似的,其實終究也都隻是小孩子。想到好笑處,仰天大笑起來,石鑒、石遵幾個被笑得莫名其妙,彼此間的那些齟齬倒是暫時扔到一邊去了。
過了許久,石邃才止住笑聲,也不多做解釋,看了看石宣道:“其實小九說得不錯,畢竟他老子養在咱們府裏那麼多年,就算是條狗也養出點感情。”說到這裏,他眉頭一皺,視線轉向床榻:“不過現在‘狗’也死了,小狗崽子又被我所傷,總是昏迷不醒也不是辦法。不如稟告父親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此話一出,房間裏除了昏迷不醒的石閔,餘下四人神色各異:石鑒連聲附和,直說早該這樣;小十一也跟著拍手稱好;唯獨石遵與石宣二人,前者嘴角微哂,白眼一翻,表示並不想摻和;後者神情溫和淡漠,不置可否,讓人瞧不清他心中所想。
雖說眾人各有所思,倒沒一個站出來反對石邃的主張,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直奔王府中石虎書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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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千王殿,裏麵還有諸多名堂。
傳言石虎信佛,曾聽一個叫吳進的和尚攛掇,說他本是稱王拜相的大人物,才能、功業當不在當年魏武之下,但因胡人氣數漸衰,受了連累,須尋鍾虞、九龍、翁仲、銅駝等相生之物鑄為基石,撐起整個將軍府才能逆轉天數。石虎哪裏知道這賊禿不過心口胡唚,信以為真,派出親信張彌去洛陽四處搜刮,事後還親書“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的牌匾高掛在石府的千王殿前以為自勉,甚至將書齋也更名為“金虎閣”,好與當年煮酒論英雄的“銅雀台”遙相呼應。
此舉一出,舉朝皆驚。皇帝石勒常與左右笑言道:“哪裏有這般做反臣的?他石季龍寧做曹阿蠻,這般沒有誌氣。”唯有石虎每日裏瞧著這殿宇牌匾,得意不已。
當夜,石虎正在金虎閣內小憩。
石邃一行實在太過引人注目,還未到院落門口便被當值的侍衛攔下,一個侍候小廝迎上前來,正想問話,石邃虎目一瞪,嚇得這廝腳都軟了,忙退後幾步,小聲道:“各位公子且小聲說話,大人剛用過晚膳,這會兒正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