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荊棘之齠 第六章(3 / 3)

寧武死死地揪住石閔,模糊不堪的眼睛死盯著他的臉,似是要將他盯到肉裏去。過了片刻,寧武突然放開了石閔的肩膀,軟軟地滑倒,貼著鐵柵癱在地上,血緩緩漫開,和髒兮兮的稻草混在一起。

石閔傻了,寧武周圍的人也傻了。所有的人,活著的,健全的,都不如寧武這個瀕死之人清醒。

這個已在世上多活了二十年的男人,終於明白,原來,老天留下他的性命,就是為了此時此刻。石閔固然力弱,但他將石閔拽到身前卻是用盡了全力,就仿佛是他自己全力刺了自己一刀。匕首刺進了寧武的肺葉,血已嗆入了氣管,令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寧武等不及咳嗽停止,用盡最後的力氣,爬到石閔的腳邊,抓緊鐵柵欄杆,盡可能地仰起身子,向著石閔問出了最後三個字:

“你是冉……”餘下的尾音混在仍未完全止住的咳嗽聲中,含糊不清。

石閔的身上也濺到了寧武的血,嘴角邊還留著適才咬破嘴唇留下的血痕,周邊的人瞧了,還以為他也受了傷,隻有石閔自己心裏有數,他根本毫發無損。

鐵柵裏的人們,已是亂作一團,手忙腳亂地把寧武抬到幹草稍厚一些的地方,許多人都失聲痛哭起來。

石閔呆立在旁。沒有聽清寧武最後問的三個字,也沒有意識到寧武到底是怎麼死的,更不知道這些人在哭些什麼。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這個人怎麼就死了呢?

是我殺的?怎麼殺的?

亦不知過了多久,密室裏的混亂漸漸平息。石邃推開巨門,來到石閔身邊。此時寧武已經死得透了,石邃的視線壓根就沒在他的屍體上停留半刻,便直接掃到了石閔身上。這小子癱坐在地,前襟滿是鮮血,眼神空洞洞地盯著角落,毫無生氣,看起來就像是死了一樣。

但是,石閔終究沒死,死的人隻有一個……

經過迷室的殺人事件,石閔身體雖未受傷,精神上卻受到嚴重打擊。

他在石宣的翁仲院裏修養了半月。白天除了昏睡,腦海裏反複出現的,就是滿身血跡的寧武的臉——恐懼、憂慮、委屈……徹底地籠罩在石閔心頭,使得本就缺乏開導指引、並不開朗豁達的自閉性子,越發往更極端、狹隘、偏執的方向發展,以至於後來心魔滋生,最終為日後落下不可磨滅的禍患。

古人常說:冰凍非一尺之寒。

若時間永遠地停留在這一刻,恐怕很難有人能將後世那個“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的冉閔與眼前這個孱弱小人聯係在一起。當然,這已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此時的石閔,堪堪恢複些精神,就被麵無表情的石宣再次送回鍾虞院。仍是那個密室,仍是那把匕首,仍是石邃那句冷冰冰的話:“用這把匕首,去殺掉裏麵任何一個人,或者,殺掉你自己……”

石閔傻了一般站在原地,臉色慘白。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什麼,隻覺得胃裏麵翻江倒海得難受,衝到門邊狂吐不止。他這段時間吃的本來就少,沒吐一會兒就隻剩下黃膽水一個勁的往外冒,又酸又臭濺了一地,好不容易折騰完,已經隻剩下半條命在,連說話都沒了氣力。

石邃冷冷地看著,滿臉鄙夷地瞪了一眼,“吱呀”一聲把密室推開,看也不看就又把石閔扔了進去。

這次,石閔在密室中待的時間更久。

兩個時辰,石邃再去看他,見密室裏已經又有一個人死了,石閔滿身是血站在屍體邊,背脊挺得筆直。石邃走過去,無視鐵柵裏已經群情洶洶的眾人,站在石閔身後,問道:“殺人的感覺怎麼樣?”他特意把“殺”字咬得又硬又重。

石閔轉頭去看石邃,毫無血色的臉上,黑白分明的眸子濕漉漉的,混合了倔強、恐懼和絕望後的空洞,刺得石邃一瞬間呼吸困難。

石閔說:“我捅了他十三刀。捅第六刀的時候,他就不動了,我又捅了他七刀……”

石邃瞧著他,像是看到了一個怪物——眼前這個少年,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