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荊棘之齠 第七章(1 / 2)

建平四年,亦就是公元333年,趙國境內發生了幾件大事。

首先是老皇帝石勒的病情加重,完全臥床不起的程度。朝廷權柄“名正言順”地便落入中山王石虎手裏。他平時就仗著自己戰功卓著極為跋扈,皇帝積威在時還略有顧忌,此時皇帝病得不會動了,哪還有忌諱?

隻是天理昭彰,天底下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

石虎在三年前假借皇帝口諭頒下兩道詔書,一封說皇帝病重臥床,至當日起不再允許群臣,包括皇後、太子亦不能入內探視;一封征兆秦王石宏、彭城王石堪速回襄國——寫這兩份詔書的人並非皇帝,卻將皇帝的語氣、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

三年後,這件事毫無預警地被揭發。按朝廷律,乃當誅九族的大罪,右仆射程遐知曉後哪裏肯放過機會,接連十餘封要求罷免的諫書輾轉送到皇帝跟前,卻在中途就被截下。

按輩分,程遐是太子石弘的親舅舅,正宗的皇親國戚。朝堂上除了他,也的確再沒人敢在這時候跟石虎較勁。於是他偷偷聯合太子以及好友徐光,借由探病的機會,終於混進禁宮內院。

這其中花費了多少心思、手段暫且不提,隻說程、徐二人終於跪倒在皇帝麵前時,是多麼的心酸與失望——

皇帝老啦!

任誰都看得出來,曾經那個馳騁天下的英雄,已經孱弱不堪,變得跟尋常的老人沒有區別。皇帝的眼睛花了,耳朵也有些背,佝僂著身子蜷縮在塌上,畏畏縮縮的樣子,明明六十歲不到,卻老相得跟八十歲無異。褐色的老年斑爬滿了額頭、臉頰和手背……

程遐、徐光哭紅了眼眶,太子弘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皇帝這一晚始終睡得模糊,輾轉反側間不斷聽見有哭聲,還有人影在眼前晃動。他掙紮著醒來,看見抱頭痛哭的三人,其中一個年紀輕輕,眉宇間已有清晰的因抑鬱而形成的“川”字紋。

皇帝看得滿心厭惡,搖搖頭,啞著嗓子開口:“你們怎麼來了?”

“父皇——!”太子弘激動地抬起頭,眼中盡是哀傷。他直直地望向皇帝,再無平素的膽怯,一步一步挪到床前:“兒臣,兒臣終於來看你啦!”

“不,你別過來……”皇帝揮動著手臂,不想太子靠近,用力過猛卻使得眼前一黑,身子直愣愣往前撲。

胡人製床,尤其貴族,喜歡把床榻製得很高,床體也寬,三麵圍著實木雕花的床屏,床前還有曲足案,大概一尺來寬,是供放鞋或者侍夜的侍女晚上休憩的地方。

程遐跪在禦前,當他察覺到皇帝醒後,就一直小心翼翼觀察其臉色。因此,在皇帝揮手瞬間就察覺出不對。他推開太子弘,伸出手想要攙扶皇帝,結果遲了一步,不僅沒有扶住,還被皇帝連累一同撲倒在地上。

倉促之下,程遐雙膝觸地,隻聽見手腕喀嚓的一聲,關節錯位,鑽心的疼。

程遐痛得眼淚直流,暗地裏卻是鬆了口氣,幸好有他在下麵做肉墊子,沒有真摔到皇帝,否則真有三長兩短,幾個人加在一起都不夠賠!

他心裏想著,還沒慶幸完,就覺得後頸背濕乎乎的一陣溫熱。他反手一摸,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太子弘驚呼:“父,父皇……”

程暇打個冷戰,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手心,從後脖頸滑下的液體,粘稠、血腥,帶著腥甜的異味,那是什麼?

此時皇帝就趴伏在他背上,昏迷著,一動不動,甚至聽不到呼吸聲。程遐嚇得眼睛都直了,渾身汗毛直立。

這些年,石虎早就視他和程遐為眼中釘、肉中刺,隻是一直沒騰出空閑收拾他們,現在好了,如果皇帝死在眼麵前,可不是送上門的絕好借口?弑帝、謀反,任何一頂帽子扣下來,都是抄家滅族、誅九族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