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姑微微理下鬢角,按規矩她隻是個暖床的婢女,連妾都不算,卻得了程遐今生全部的寵愛。女人私心裏那點虛榮都漲得滿滿的:“沒什麼。你們趕緊進屋坐罷,我去熬點薑湯。”說罷領著徐光進屋,轉身去後院小廚房。
程遐望著她離開時的搖曳背影,有些發癡。
徐光忍不住,掩著嘴咳嗽兩聲。他是去了勢的太監,對這套你儂我儂的場麵看著隻覺得尷尬。
程遐幹笑兩聲,趕緊進屋找地方坐下。又指著另一邊的位置說:“你隨意。”
徐光坐下,須臾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欣喜的模樣:“其實就算你不叫派人送信,我也打算抽空來一趟。我有個好消息……”
“什麼?”
“劉太後那邊,似乎已經有了彭城王(石恢)的消息。”
“真的?什麼時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隻是聽到風聲,說太後打算聯合彭城王來個裏應外合,討伐石季龍這個惡賊。”
“這不可能!太後久居宮中,對朝中局勢並不清楚。就算真要算計,也需要找人商議,不要忘了,我妹妹尚在宮裏,還有太子……不可能他倆一點都不知情,反倒是你先聽到消息。這會不會是石季龍耍的陰謀詭計?”
徐光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呆了片刻,喃喃道:“不會吧——”
“這事誰告訴你的?”
“太後宮裏一個小太監,我幹孫子。”
程遐嘴角一抽,視線不由自主地瞄向徐光下體:“你孫子?”
徐光漲紅著臉:“看什麼看?都說了是——幹、孫、子!”
程遐眨巴兩下眼,抬頭望天,不說話了。
徐光氣得差點沒被一口氣憋死。
程遐忍住笑,重新正經起來:“其實這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近幾年,皇上重病難理朝政,舊臣們被殺的殺,貶的貶,剩下幾個厲害的留在軍中,也被各種名義除去軍職。”
“是啊!”徐光露出一絲苦笑,心有懨懨地點點頭。
程遐張嘴,正想說些什麼,突然,從後院的小廚房裏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因是深夜,這聲音隔著好幾個房間,依然清晰無比地傳進程遐耳裏。
程遐臉色一變,他聽出聲音裏近乎絕望的淒厲,那是一種臨死前不甘的嘶喊,無法用言語形容,就像人手穿過胸腹撕開心髒,帶來尖銳的痛。痛的同時還有懼怕,懼怕後是絕望,驚得背後冷汗浸過衣裳,濕了一層又一層。
這是翠姑的聲音。
程遐幾乎是從座位上彈起來,大吼一聲,踉蹌著撞在門框上,臨出門,又將腳抬得慢了,絆住門坎,整個人“啪”得砸到地上。徐光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扶他起來,發現程遐滿嘴的鮮血,門牙已經掉了。
“是誰?”徐光罵道。
回答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射!”
男子話音未落,“嗖——嗖——嗖——”數聲清響,十餘隻羽箭從院牆上方射落,速度極快,勁道非常。徐光嚇得渾身打顫,黑夜裏,根本看不出箭雨走向,全憑憑著直覺四處躲閃。
很快,第一波攻勢停下,徐光滿頭冷汗,看清腳邊橫七豎八插著的箭羽,隻見其長不過兩尺,梃幹有成人拇指粗細,箭鏃為純銅,卻不是尋常采用的三棱製式,而是削成極薄的薄片,很像匕首的匕首的鋒部,卻又與匕首不同。鏃中有脊,兩側分葉,外緣帶刃,兩刃向前聚成鋒並向後形成倒刺,中脊向下伸出,形成連接箭杆的鋌。
徐光將其中一支弩箭攥在手心,心有餘悸的同時,也為對手的殺意感到膽寒。若不是對方有意試探,再加上運氣好,恐怕兩人早就被紮成刺蝟了吧?他心有餘悸去看身後的程遐,見對方整張臉扭曲得變了形,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嚇的。
程遐大聲吼道:“哪位朋友光臨寒舍?怎麼也不提前打聲招呼,老夫也好掃榻相迎。”
沒人回答。隻是從黑暗中,甩出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後麵拖著長長的尾巴,看不清本來的麵目,徐光怕是暗器,本能地往旁邊一躲,那東西彈在程遐胸口又“啪”一聲掉回地上,滾了兩圈,堪堪距離腳邊兩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是翠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