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嚇得毛骨悚然,兩隻手臂爬滿了雞皮疙瘩,他有不好的預感,幾乎不想去麵對即將發生的事。他看了看程遐,見對方慘叫一聲,踉蹌著倒退幾步,右腳腳後跟絆在左腳麵上,然後以一種群魔亂舞的姿勢跌坐到地上。
“翠姑!不……你們這幫該死的畜生!老子不剁碎了你們,仇誓不為人!”
“嗖——!”回答他的,是一聲弩箭劃過夜空的風響。
緊隨其後的,還有一個黑影突然從院裏的矮樹叢中竄出來。來人手裏握著把紫青色短劍,狠狠地朝著程遐臉麵刺過去。程遐眼尖,看清這劍隻有一尺來長,魚腹大小,刀鋒上有淡淡的惡臭。
程遐手無寸鐵,挨上這一劍必死無疑。
徐光大吼一聲“小心!”,伸手拽住程遐衣角,幾乎耗盡全身力氣往後甩去。那黑影微愣,似乎沒料到這般變故,殺氣盡顯的同時,腳尖觸地,弓起身子往前一彈,短劍擦著程遐喉嚨僅有一指寬的距離急追過去。
死到臨頭,程遐反倒膽子大了。仰頭一聲大吼,右手握拳揮向敵人拿劍的手腕,左手從袖口的暗兜裏甩出一塊隨身攜帶的玉佩,朝著對方的眼睛扔過去。
黑衣人“哎呀”一聲偏頭避過。聲音清脆單薄,分不清是男是女,隻是肯定年歲不大。
徐光覺得奇怪,沒見過朝中有誰養的死士是這種型號的,明顯是個生手。眯著眼睛仔細打量過去,隻見這人身量不高,力量也不強,勝在身體柔韌,舉手投足間能做到很多成年人難以想象的動作。隻是還不夠。暗殺的招數講究快、準、狠,黑衣人隻占了快,還不夠準,也不夠狠。若是慣於暗殺的老手,早就能要了他和程遐的命,絕不會連刺十餘刀還傷不了要害。
不要忘了,他與程遐此時根本手無寸鐵。
與此同時,另一個黯啞且熟悉的聲音響起:“老匹夫,還不快束手就擒。老子也不要你死,隻要你乖乖獻上府中所有珠寶,再讓你老婆、女兒陪老子好生睡上幾覺,興許爺爺我就會大發慈悲饒過你,如何?”
“你說什麼?”
程遐一聲怒吼,推開身邊同樣渾身鮮血的徐光。兩人受的傷全在四肢,因為劍上毒藥的關係,並不覺得痛,反倒十分麻癢。之前忍不住撓了幾下,傷處的血肉立刻潰爛掉落,留下裏頭刺眼的白骨。
“小心,可能是陷阱。”
前麵刺殺的黑衣人明顯經驗不足,徐光忍不住出言提醒。再加上後麵出聲的男人,聽聲音十分耳熟,隻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是誰。
“嗬,是不是陷阱已經不重要了!”程遐死到臨頭,反而多出幾分淡然。“翠姑的死不過是個威懾。這幫人來勢洶洶,我隻擔心,恐怕這滿屋子的老小,都將遭受毒手。”
“程兄!”徐光聽出程遐話語中的決絕。他自己孑然一身,這輩子從來沒享受過天倫之樂,但翠姑鮮活的生命轉瞬即逝,這種世事無常的殘忍,令同樣可能命不久矣的老頭,生出黯然的同情心。
人生從來沒有絕對的完美,也許,沒有家人的拖累,反倒是種慶幸。
“我死,你逃!”
徐光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
程遐一眨不眨地盯著徐光的臉,用眼神讓他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在開玩笑。那是一種看破生死的凜然,渾身散發著令人折服的光。
徐光搖頭失笑。他驚訝地發現程遐說這話時,像戟一樣挺拔。幹涸的血跡停留在年邁的臉上,留下斑駁難看的暗影,呈現出龜裂似的裂痕,下垂的嘴角繃得死緊。這種決然的姿態,還是那個被朝堂諸人多次嘲笑是龜孫子的仆射大人嗎?
徐光有種錯覺,好像站在他麵前的是不可一世的將軍,渾身散發著從容不迫的壓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信任。
同朝為官,有些人在意過程是否華麗,無謂結果;而有些人不曾在意過程有多辛苦,隻圖有個善終。
徐光是前者,享受名利帶來的榮耀與富貴;程遐是後者,在盡可能地維護自家利益的同時,守著家人的安穩與幸福,不驚不擾地過這一生。也因此,當全家老小的安危命在旦夕的時候,再沒本事的人也能變得強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