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宣一直沒有走,他就站在床前,看石閔躺在床上滿臉倔強,牙齒深深得陷在嘴唇裏,幾乎咬出血來,他在等著石閔做出決定。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以為石閔要妥協的時候,石閔突然說:“我想要你陪著我。”
聲音低到幾乎聽不清,石宣卻感覺有沙吹進眼睛裏,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毫無征兆地滑過臉頰掉落下來——許久以前,十年,還是二十年,他曾經對著一個背影,說出了同樣的話。這一刻,石閔變成了他,而他則變成了那個人。
石宣的心忽地軟了,就像是觸及他內心裏最柔軟的那一塊,他的手臂慢慢抬起,終於攬住了石閔的身子,但,也隻是攬住。他知道,一直都知道,石閔會是他的毒,他的病。
一旦這孩子向他提出什麼要求,他都隻能答應。
當情欲再次來襲時,床上相擁的兩人同時一顫。
石閔忍受不住發出細碎的呻吟,那麼脆弱,卻又固執得堅強著抵抗。石宣輕摟著他,看他在情欲中掙紮、沉浮,卻又不甘得再次反擊,就好像當年陷入迷戀的自己,在洶湧澎湃的感情漩渦裏,渺小得猶如海藍中拍打的漁船,隨時都可能被徹底打擊,沉入最深的深深深海裏。
石閔的身上再次被汗水浸濕。
在他周圍,是濕熱的、濃鬱的,隻屬於石宣的氣息,隨著他的每一次喘氣都充斥這在六尺寬的空間裏。他每一次不由自主地挺胸、仰首,都虛掩著暴露出身後濃綠的荊棘圖騰,那圖騰纏繞著他,也纏繞著他身側的石宣。
這是兩人同時第一次感受到近乎絕望的自棄。
石閔知道,他終於做了這輩子最肮髒無恥的一件事。分明鄙視自己到萬劫不複的地步,卻仍然意外地感覺到甜美的滿足。他不止一次在內心裏低歎:“我果然真是個無恥的人。”
整個晚上,石宣都是在恍惚中度過的。他抱著石閔,看他身後的荊棘生長得濃豔。他情不自禁得撫摸上去,分明是光滑得猶如溫玉的觸感,卻被他生生摸出紮手的疼痛來。
是的,疼痛。疼到麻木仍顯不夠的痛。
這一刻,他情願隻是一場夢境,他不想放手。他知道分明是自欺,他不能這樣對待懷中的孩子,但是他做不到。他就像是終於圓了二十多年來的一場夢,曾經沒有觸及的,曾經奢望的,所有的渴望,所有的失去,所有的記憶,都在這一刻得到複蘇,多麼鮮活。
破曉以前,石閔終於在他的手中綻放。像極了煙火,開到最絢爛時突然消散。石閔再次陷入了昏迷,而石宣,卻在這最後一刻感受到虛空的失落。
夢,仍是醒了。
黎明十分,石宣站到窗前,有風在他的耳邊吹過……忘記了是誰告訴他,這個世界有一種鳥,叫做荊棘鳥。
它一生隻唱一次歌。從離開雀巢開始,便不停執著地尋找荊棘樹。當它終於如願以償的那一刻,就把自己嬌小的身體紮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上,和著血和淚放聲歌唱。一曲終了,荊棘鳥終於氣竭命隕……
石宣歎息,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悲壯的鳥,就好像他自己,一生都在尋找屬於他的那棵荊棘樹。幸運的,曾經他找到了,卻又十分不幸的,在他甘心殉葬的前一刻失去。
他問自己,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石宣回過頭,遙望著之前還在他懷裏的顫抖的,另一個擁有荊棘血統的孩子,石宣又問自己,是否,還有膽量,再做一次——荊棘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