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越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動了動,就好比瀕臨窒息的人在昏厥邊緣喘上一口新鮮的空氣,渾身一抖猛然睜眼坐了起來,一雙丹鳳眼茫然又警惕地打量四周。
這間屋子很是寬敞,裝飾素淨簡樸,屋內燭火不多,因此看上去很是灰蒙蒙。
這是哪兒?
現在是什麼時辰?
哥哥和父親怎麼樣了?
聞越腦子裏跳出無數個問題,一個跟著一個,壓根不知道要從哪兒入手。
坐在屏風後頭邊看書邊溫藥的沈池玉聽到裏頭聲響,心下感歎人終於醒了,這第三爐藥也不用白白燒幹倒掉。
現下距離救回聞越的那日,已然過了兩天一夜,滂沱秋雨也緊隨其後,今兒白天稍小片刻,如今又接天連地的下個不停。
期間娘還給他把了脈,沈池玉還記得當時娘有些遲疑沉默的臉色,不覺勾起唇角。
娘說:“他脈象狀如牛,發一身汗大約就無礙了。”
事實確實如此,沈池玉給他蓋了五床被子,全身發了汗後便退了熱,不過仍舊睡了一天一夜。
“醒了?快來吃藥吧,吃完藥後桌上有些糕點,明兒天亮了才有熱乎的東西吃。”沈池玉端著黑乎乎、冒著苦氣的藥汁,不疾不徐繞過屏風。
聞越順著聲音看去,遂即擺出緊繃戒備的姿態,銳利威嚴的雙目如狼一樣盯著沈池玉。
“你……咳咳咳……”聞越想要問他話,結果嗓子太久沒說話沒喝水,幹得讓聞越自己聽了都嚇一跳。
“先喝藥吧,喝了藥之後有什麼事慢慢說。現在入夜了,有什麼事情趕著做也得等到天亮。”沈池玉溫和道,將手裏的藥碗遞送向前。
聞越凝了沈池玉片刻,似乎在審視他是否可信。
片刻後,聞越放下些許戒備,接過他手裏的藥碗一口氣盡數喝下。
苦澀在嘴裏炸開,聞越連眉毛也沒皺,反而心裏忽然安定下來,像是一切事情都有了條理。
“這裏是哪兒、你怎麼撿到我的?”聞越放下藥碗,心平氣和詢問。
沈池玉端了茶水和糕點來放在床頭,沒正眼看他:“這裏是青縣邊的一個莊子。前日我在後頭瀑布邊散心,轉頭看到你被衝上岸了。”
青縣?
聞越雙目微微瞪大,內心驚愕自己被水衝了這麼遠。從青縣到麗山狩獵場,再到京城,少說也有小百裏地了。
也不知麗山狩獵場情況如何,父親哥哥等人有無受傷。
聞越思慮的緊,屋外的雨聲好似隨著他浮躁的心弦愈發急促磅礴,擾得人心煩。
“本說我要去側屋裏睡的,誰知道屋頂壞了一個洞,雨來得真是不及時啊……”
沈池玉淺淺呢喃著,柔和語調搭著脆生清冽的嗓音,伴在夜晚點點雨聲裏,顯得極為纏綿動聽,像是有魔力一般,刹那間撫平了聞越內心的躁動,甚至叫他有片刻錯神。
沈池玉踱步至窗前,向上推開窗戶,用木頭抵住一角。
夜色霧蒙蒙,雨珠子打在萬物上的聲音少了一道窗戶的遮掩,更顯得輕靈綿綿,襯托此夜的安寧。
沈池玉嘴上說雨來得不及時,相反他心裏是喜歡雨天的,雨天會給他心裏一種萬籟俱靜的感覺,尤其是在雨天看書,窗外草木一新,深吸一口涼絲絲的空氣,什麼疲倦都消失了。
“多謝小郎君救命之恩,聞某來日必有重謝。”聞越翻身下床,抱拳一謝,欲待問話,窗戶前的人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一樣回首。
沈池玉背靠窗戶,墨玉一般的雙眸之中閃過一絲明亮華光:“你怎麼知道我是郎君,而非姑娘?”
“啊?”聞越怔住,丹鳳眼審視沈池玉上下,方才開口的篤定便多了一縷遲疑,頓時有些捉摸不透了,“女子不可深夜留宿外男屋中……”
“我若說我是偷跑過來的呢?”沈池玉如墨般的發絲被夜風吹起,唇畔彎彎,笑得很輕,臉上明明未施粉黛,發間未簪一物,可總給人一種眉眼穠豔、望之欲陷的錯覺,低頭自笑片刻,仿若整個屋子都亮堂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