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一別,我的電話裏從此多了一個從海南傳來的聲音。在寧夏的夜晚,他光著膀子給我描述天涯海角的熱風,語速快得像汗珠滴答;我把自己裹在兩床被子裏給他形容極地邊關的冷雪,思緒慢得猶如凝固的冰點。
我十分詫異地問逍:“你寄這卡裏有什麼深刻的含義嗎?”
逍微笑著說,你猜猜看?
“是不是提醒我別忘了打電話給你介紹西藏風情?”
逍嘿嘿一笑,不作回答。
我想了又想,遲疑不決地問:“莫非,你以為我有收藏電話卡的不良嗜好?”
逍急著說,啊呀,不對不對?
我長籲一口氣:“難道它有什麼紀念作用?”
逍說,是,但又不全是,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
第一:你長年生活在遙遠的拉薩,我想讓你看看南方人眼裏的布達拉宮是什麼樣子;第二:你在西藏的時光離不開書的陪伴,我想讓你在寫作的同時,多讀書,把它當作一枚書簽;第三:我十分向往電話卡上的地方,我想把它送給身在那個地方的你;第四:它的確很漂亮。
聽了肖逍的四個理由,我競一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想不到一張小小的電話卡在他眼裏竟有如此奇妙的功效。掛斷電話,我內心隻剩下悄悄的感動。我知道是肖逍在遠方遙想西藏的感動喚醒了我對西藏的感動。雖然,他不曾到過西藏,但隻要看到電話卡上的布達拉宮,他便可以由此念想他認識並生活在那裏的人,這於我,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我想,他一定比我更幸福!
一個暫且不能用雙腳抵達西藏的人,卻可以通過一張印有西藏風情圖案的電話卡讓心靈提前抵達。他用智慧又頗帶感情色彩的舉動告訴我一個不難領會的道理:生活可以平凡,但離不開想象。有時想象是可以縮短財富距離的,何況他迅速將想象遞進為行動。雖然他遠離西藏,但他用行動把西藏裝在了心上,並且他是在用心帶著西藏上路。而作為一名長年駐守在西藏首府的邊防軍人,每天肩負使命穿過拉薩紅塵,每次帶著信念走過敬禮與還禮的崗哨,我卻不小心忽略了多看一眼布達拉宮,幾番思量,我何嚐不能多一分心思把這世界古老文明的宗教建築,當做一枚家園的勳章,日夜別在心靈之上嗬護呢?
沒有星星的夜晚,望著電話卡上栩栩如生的輝煌宮殿,我暗自下定決心要用畢生時光去珍愛這張電話卡,盡管它的實際麵值已不複存在,但它教會了我應該如何去熱愛一個地方,它精美的圖案讓相隔千裏萬裏的人之情誼得到升華。我堅信,隻要用心珍藏好它,他離我所在的地方就不會遙遠,布達拉宮就不會寂寞!
是的,布達拉宮不寂寞……
那天中午,藏南穀地的雪下得很大。
拉瑞和達娃,騎著馬兒向珠峰方向挺進。拉瑞是達娃在威尼斯留學的學長,平時對待達娃就像兄長一樣,對她處處關照。20多年來,拉瑞一直有個心願,就是期待有一天能走進東方的藏民族中去,因為那裏不僅有跳了一千年的鍋莊舞,還有唱了一千年的“呀拉索”,更為重要的是世人仰望的珠穆朗瑪峰在那裏恒久地屹立。
這次達娃學成歸來,拉瑞便一同隨了心願。
前麵就是珠峰了。拉瑞收緊馬繩,縱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停在他麵前的是一張張雪床,比書桌矮一些,比黑板寬大一些,上麵平平勻勻鋪滿了白雪,晶瑩剔透,蓬鬆如棉。這些由大經石組成的雪床靜靜地守在通往珠峰的路口,仿佛在期待著什麼,以一襲白色婚紗似的剔透,以一位聖潔少女般的純潔,等候在路邊。這是珠穆朗瑪女神特意鋪在路邊的紙簽嗎?路過此地的遊客總忍不住用手指在上邊畫一畫。
拉瑞聳肩縮背,情不自禁地朝它伸出了手指——我能畫什麼呢?
達娃看都看不看一眼,隨意走過了第一張雪床。可拉瑞卻在原地發呆。他用戴著手套的左手在雪床上好玩地劃出一道彩虹,很快又畫了一問房子。人約三寸厚的積雪上,犁開了一道道新鮮的雪紋。
雪中襲來淡淡的清香,拉瑞緩慢地蹲下身子。
他屏住呼吸,向路邊最後一張雪床走近。低頭站在雪床前,抽出了右手套裏的手指。指尖上,雪風吹過,寒氣刺骨,它卻久久落不下去。就像一位書畫大師,麵對百年不遇的最為名貴的宣紙,不敢輕意揮舞那枝狼毫。
此刻,他像一個思鄉的遊子,恍惚感到了指尖與冰雪接觸的一陣沁涼。達娃終於看到他在那張完整無缺的雪床上寫下了一個大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