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瑪吉阿米的影子(12)(1 / 3)

我看見過一個從比如到拉薩來的西藏男人。這裏說的“比如”不是我們口頭上常用來打比方用到的一個形容詞,而是一個縣的名字,在這個特殊的地域裏它多了一種解析——藏語意為“母豔牛群”。我不知道這種解析的來曆,也沒到過比如,對我說起比如的人是一個在比如工作過幾年的鄉村教師。後來我在《西藏風土誌》上看到地處那曲地區東部、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之間的比如縣,屬怒江上遊流域。公元前4世紀,西藏古代l 2小邦之一的蘇毗部落興起,比如此時屬於該部落。公元7世紀,鬆讚幹布兼並蘇毗,統一了西藏。比如歸“蘇毗茹”管轄,1 732年歸駐藏大臣直接管轄。辛亥革命爆發後,又歸噶廈地方政府管轄。1941年,噶廈地方政府撤消霍爾基巧,設6個宗,比如正式成為一個宗,1 959年9月下旬,比如縣人民政府正式成立,隸屬那曲地區管轄至今。縣府駐比如雄。那個西藏男人出現的時候,我們正在欣賞唐卡。他在有點亮有點暗的八廓街的走廊裏,向我顯露他靦腆的笑容。我不知道他在遠處打量我多久了,他的眼神裏有某種遠古的、動物般的信賴,他一邊微笑著,一邊用手去護衛他那件露出半邊臂膀的絳紅色藏袍。朋友見狀,便指著他告訴我,那是我們比如的男人,他到拉薩已經兩個多月了,他在甜茶館裏走火入魔般的愛上了一個從內地進來的女巫。

這時,我才發現,他打量的人不是我,而是在比如當過幾年鄉村教師的朋友。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拉薩的甜茶館和拉薩的寺廟有著同等的吸引力。因為,這裏遠離現代競爭。在這裏坐著喝茶,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兩年,心頭始終會浮起一縷時光悠悠的韻味。西藏男人無論在茶館裏坐多久,走上街頭,看到的還是一樣的行人,一樣的經幡,一樣的雪山,一樣的太陽,我想他們的微笑在這裏是可以長久的。

這時,我注意到了人叢中最惹眼,笑容最明朗的康巴漢子。他們三三兩兩擠在人堆裏,頭上的紅頭穗在強勁的陽光裏特別紮眼。康巴漢子也是藏族,過去多數住在四川的馬爾康一帶,那裏曾經是一個獨立的省份,叫川康省。去年,夏秋之交,我去九寨旅過川康,那裏的太陽沒有拉薩的持久有力,因為草地的豐滿吸光能量特別大,所以康巴漢子的臉膛雖然紅潤,但不像青藏高原上的西藏男人那樣呈紫銅色,西藏盡管有大麵積的湖泊,但風吹過後,皮膚依然幹烈。依我鄉下人的審美觀來看,康巴漢子個頭長得牛高馬大,臉是有棱有角,輪廓分明勻稱,就像電視裏那群美國西部牛仔兒,他們腰裏佩著鑲嵌藍寶石的藏刀,男子漢神態凜然自若,步子隨意而執著,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與高貴,那畫家筆下的臉譜一半在陽光裏,一半在陰影裏,看上去就像藏青的浮雕,一種來自意識裏的神秘,便這樣浮了上來。

作為男人,我當然羨慕他們。我知道,你比我更羨慕他們。

我羨慕早些年,時不時有一些時髦浪漫的法國女郎,到拉薩來挑選康巴漢子作為夢中的白馬王子。相中之後,便騎著自己的“白馬”一起回到自己的國度裏去,他們還想配殖出一隻小白馬。可是,他們風情的姻緣維係得並不長久。因為愛不僅僅隻是將兩個身體變成一個靈魂的過程,馴服彼此其實都是一件不太快樂的事情。盡管拉薩可以直接與世界對話,但致命的是愛的土壤是不容改變的。我想象當“白馬”們被送回這塊土地的時候,感慨一定不如王子那麼豪情滿懷,但他們又恢複了康巴漢子這個驕傲的名字。

站在西藏男人的身邊,那些被書頁卷起來的對話聲就像蟲草在風中輕輕的蠕動,彌漫在身邊的盡是威武中透著金屬質感的豪爽,他們的聲音就像穿過喜馬拉雅的子彈,帶有一種混響的回聲——老板,藏刀要嗎?——卓瑪,來一壺甜茶。——好,在瑪吉阿米等我。——坐上我的馬兒,讓我帶你去聽納木錯的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