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種感覺你不一定能夠完全懂。因為如今的你是一座城市另一個領域的精英。也許隻有切身體驗者才知道,能夠長時間在查果拉呆住實為不易,莫說一生一世,就是一天一夜你也是慎行的勇敢者。查果拉,涉及人作為智慧生命的要害本質,不僅能適應而且還能改造客觀世界,正是靠著這一本能,那裏的哨兵才能戰勝種種未知的困難。作為西藏軍人,這種戰鬥的本能萬不可失。我想,所謂人類之末日,即是其本能喪失殆盡之時,但即是本能,就會與身俱在,更會因生存的嚴酷而愈加強烈,不會退縮。
想來這便是軍人與國土共存的意義所在,靈魂與高原同甘共苦的結晶。我常常想,成批的高原軍人與雪域極地世代生息與共,這是不是一個奇跡?他們是不是可以在這方麵代表人類的傑出品性?而我作為其中一員因耐不住長時間的孤獨和寂寞,忽地腦子急轉,一紙報告突然回到四川盆地的這片閑散之地——個至少氧氣多一點、氣候好一點、人群多一點、生活美一點的城市,我的心情其實並不舒暢,想起我的高原,我的西藏,還有遠在查果拉的哨兵兄弟,想起那麼多同路人還在風雪交加的夜晚同和平的精神和情緒搏鬥,今夜,我怎能一個人步入歌舞的海洋?麵對她提出的換一個地方去玻璃樽音樂會所喝酒唱歌,我隻好無情地拒絕。
有關查果拉,我還能對你說些什麼?當咖啡洗盡孤獨凋零的街道,繁華的盡頭便是黑暗。淩晨,與查果拉的 “聊齋”像不絕於耳的風雪聲嘎然而止。
那一夜,我覺得,我是聽著自己心跳入眠的……
故事發生在一個大雪封山的冬天。
在乃堆拉距外軍哨所僅有27.5米距離的觀察哨裏,第一次上哨的列兵,麵對空中傳來的直升機轟鳴聲,正緊張地操作著監控儀器,密切觀察空中情況。他詳細記錄好空中情報後,透過防彈的玻璃窗,正好俯瞰到山口的界碑,上麵幾個紅色的字體像他跳動的心髒。大朵大朵的雪,像棉花一樣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貼近結霜的窗戶哈了口氣,並通過那個氣口向窗外仔細看了看,明亮的陽光鋪在雪地上,霧氣在地麵上升騰。突然問,有一個在雪地上蠕動的黑點牽引了他的視線,他禁不住大喊了一聲:“呀——有鳥。”海拔4318米的乃堆拉是一個生命禁區,一年四季生命在這裏很難存活。特別是大雪封山後,哨兵就成了乃堆拉唯一的心跳。哪裏來的鳥兒?列兵心中頓時充滿了好奇和疑問。他一步跨出哨門,馬上又退了回來。他想起了哨兵的職責。於是從牆上取下一副望遠鏡。鏡筒中,他看到一隻不知名的碩鳥,翅膀足有三尺長,全身漆黑一團,一動不動地望著觀察哨裏的他,那雙靈敏的眼睛似在和他說話。
列兵迅速把鳥的消息傳遞給了乃堆拉哨所的老兵們。
這時,晴朗的天空下移過來幾個戴大墨鏡的老兵。他們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移動著優雅的腳步,打著秘密的手勢,穿過長長的階梯,一步一步滑向界碑,平穩地來到了觀察哨附近的雪地上。
列兵左眼注視著那一列腳步輕盈的隊列,右眼緊巴巴地盯住那隻舞動翅膀的鳥。就在老兵們靠近鳥的時候,他驚訝地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看,老兵們已經把那隻鳥重重包圍。列兵擔心那夥粗暴慣了的家夥會對這隻落單的鳥動粗。
老兵們一個個睜大眼睛,交頭接耳,相互抱成一張網狀,蹲下了身。那隻鳥沒等老兵們看清模樣,撲哧一聲站在了老兵們圍成團的頭頂上。習慣了寂寞的老兵麵對此鳥突如其來的一跳,嚇得眼神發直,眼珠鼓溜溜地轉,雙腳在雪地上發顫,久久不敢動彈。時間不知沉默了多久,老兵們長長的脖子時而抬起,時而彎下,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任何聲音。站在人頭頂上的大鳥隨著老兵們的節奏撲打著翅膀,像是跳舞。
哨位上的列兵,看著老兵們與鳥的每一個舉動,笑得合不攏嘴。
突然,十分突然,就在列兵笑逐顏開的一瞬間,那隻鳥猛然騰空而起,快活地飛入天空,速度快得令人詫異。幾個老兵學著鳥飛的樣子,尖叫起來。他們丟掉大棉帽,展開雙臂,大步流星,騰雲駕霧,緊跟著鳥的方向。誰也沒有想到,他們飛過觀察哨,飛過界碑,飛過山崗,最終與鳥一起飛進了乃堆拉哨所。 列兵換崗回到哨所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鳥。因為這隻鳥的出現,他驚喜交集,三天三夜沒合上眼。
轉年開春。天暖了,雲開了,雪化了,列兵已成老兵了,他該下山準備考軍校了。可就在他下山前的這一天,在執勤的觀察哨裏,他又看到一群鳥,足有五六隻,落在他的窗口,望著他久久不忍離去。他伸出手,輕輕地捉住其中一隻小鳥,將它放進溫暖的觀察哨裏。
他問小鳥,是什麼原因讓你們誤入這高高的哨所呢?
鳥兒們回答,因為你們在這裏太寂寞了,我們得知消息就從山下飛上來陪伴你們。當你們煩惱時,我們可以為你們歌唱,當你們疲憊時,我們可以為你們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