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十七歲十七朵蓮花(7)(2 / 3)

他聽了鳥兒們的回答,對去年冬天遇見的那隻大鳥感恩不盡,於是他決定不再下山。他要同這些鳥兒們一起守候乃堆拉。雖然這裏艱苦、缺氧,但隻要有鳥兒們的陪伴,就不會缺少歡樂。

又一年夏天,一位從北京到西藏采風的青年演員到了乃堆拉。當她手腳並用氣喘籲籲爬上哨所的時候,驚奇地發現界碑下有四枚正在陽光下孵化的鳥蛋,一隻大鳥蹲在其上嗝嗝嗝的歡唱。當她迫不及待將這一重大發現告訴不遠處的哨兵的時候,哨兵目光堅定,注視遠方,什麼也沒說。

演員十分納悶,抬起頭,看見藍天上有無數隻鳥兒在乃堆拉屋頂上盤旋,它們不停地鳴叫著,像是在歡迎她的到來。她被這生命禁區發出的生命之聲震憾了,雙腳忽然像上了發條一樣,有力地走進乃堆拉,走進哨兵的心靈深處,她的激情被喚醒,藝術生命得到再生,她成功了!

她說,她要感謝乃堆拉的那隻鳥,因為它是天地間一切靈感的創造者。

一對軍人夫妻把全部精力都耗在了高原。然後,他們的女兒又義無反顧地來到高原當兵,然後,嫁給了一個高原軍人。不久,他們又有了女兒。他們的女兒在成都上小學,每年一家人團聚的機會幾乎為零,不是少媽媽,就是缺爸爸。如今,這個孩子已經9歲,可她與爸媽在一起的日子卻不足半年。

在藏北軍營,我見到了這個放暑假上高原來看爸爸媽媽的小姑娘——她叫梅裏雪。當時她因缺氧,麵色蒼白、嘴唇發紫,偎依在爸媽身邊像一株被病蟲害的野草。即使這樣,她卻又要離開爸媽了。

第一眼看見她稀少的頭發,我內心便產生出一種割裂的疼痛,那頭發簡直就像發育不良的玉米纓,上麵的須發少得實在可憐。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詛咒時間,我隻能眼睜睜看著梅裏雪和爸媽相聚的時光在藍天白雲下超速的縮短——縮短——最後縮短成一滴太陽的淚花。

西藏高原有多少軍人就意味著有多少不幸的孩子。

最後我忍不住握住了梅裏雪的手:“你想爸爸、媽媽嗎?”

梅裏雪紅著眼圈兒說:“想,特別想,待到格桑花開的時候,我再上高原……”話還沒說完,她迅速避開了我的目光,然後慢慢低下了頭,我分明看見兩行淚珠從她瘦削的小臉上滑落。很快,她把頭徹底埋進了媽媽懷裏,再也不說話了。那一刻,梅裏雪在我眼裏既像一個大人,又是一個小孩。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別離,這樣的淚水,我想,沒有在高原當過兵的軍人怎能深刻體會這其中的滋味?而這融入太多鐵血的淚水所體現的軍人價值,不用我多說,天下所有的軍人都懂。

梅裏雪被回家探親的兵叔叔送回了成都。可以說,與此同時她也把爸爸媽媽丟在了高原。我記得,她丟在高原的還有一句話。因為這句話,我對她一直有所期待。她說——待到格桑花開的時候,我再上高原。我想,如果接下來再有一句話,她應該會說什麼呢?我期待著她的下一句話。可是人生中本來不應該有那麼多的“如果”,因為如果太多,就會有沒完沒了的“那麼”。我不矢fJ道許多人在知道了如果之前的事,還願意看到後來的那麼嗎?作為高原軍人的後代,作為軍營中的寫作者,許多事情的發展是由不得我願不願意看到的,如果大家都願意,那麼我隻好繼續下麵的故事。

梅裏雪走後的日子,我在等待中問過許多人:格桑花到底什麼時候開?無人知曉,無人回答。其實,孩提時代我是見過格桑花的。不過,那隻是記憶花開的一個瞬間——一團枯萎得有點像野菊花的植物封裝在塑料袋子裏,那是父親從高原給母親帶回的禮物,那種花於年幼的我看上去絲毫沒有什麼所謂的美感。後來,跟隨父親去過許多地方,常看見他和高原上回來的叔叔們推杯換盞,紅著臉對人家說:“格桑花開的時候,我再上高原。”

我正式當兵走上高原的那年,在雪山下訓練時碰到一個從桑耶寺過來的喇嘛,猩紅的藏袍,空出的一隻袖子在風中抖動。當時他誇我,說我是雪山上的格桑花,我便以為那是一種非常勇敢的花,於是追著班長問,結果被告知,那是高原上最普通的一種菊科類植物,類似華北平原上的狗尾巴草,當時我就撅起嘴巴,使勁埋怨那個毫無智慧的喇嘛。後來,又從有關高原植物的書本中慢慢知道了格桑花背後的一些經曆:它,常見的顏色有大紅、粉紅、白、紫;它,生命力無比旺盛,性格十分堅強,隨和,平淡,樂觀。但我就是沒有弄懂她在什麼季節盛開。盡管如此,在我寫作的時候,她還是慢慢進入了我的字裏行問,而且不時引來一些讀者好奇的探尋,他們比我更想知道格桑花的生生世世,有人還用電子郵件給我發來形形色色的格桑花,請我辨認哪是真哪是假。真正見過格桑花的人,也許都知道那是一種極為平凡的花,在高原的神山聖水間,它花蕊很大,花瓣很小,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可風愈狂,它力愈挺;雨愈打,它葉愈翠;太陽愈曝曬,它開得愈燦爛……在藏族人眼裏,它是多彩的吉祥花,寄托著幸福美好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