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中最年長的薩夏,一直像繼父似的照顧著我。他精力充沛,心地善良。他跟父親一樣,在許多圈子裏,都非常活躍,而且樂於助人。他有很棒的幽默感,他的笑聲最有感染力。他的幽默感既來自一顆非常清醒、理性的頭腦,也來自一顆充滿溫暖的心靈。他在幫助別人時,表現得極為自然,沒有讓人感到是在接受刻意的施舍。在我十五歲的時候,當時我在柏林,我怎麼也想不到我會收到他的噩耗的電報。我在震驚之餘,想得最多的竟是:大哥走了,今後誰來保護我?
我的二哥叫羅巴,多才多藝,相當敏銳。在冬天的舞會上,他的馬祖卡舞跳得比誰都優雅。他本想跟父親一樣做一名職業軍人,馳騁歐洲,但父親要他做工程師。於是,他真的當了一名工程師,沒有讓父親失望。
三哥叫尤金。他是天生的外交家,善於與人打交道,但父親的獨斷專行也迫使他違背自己的意願,成了一名醫生,不過他是一個成功的兒科醫生,並經常在宮廷行走。
父親是一個將軍,他的幾個兒子卻沒有一個接過父親的馬鞭和戰刀,這真是有點不可思議。也許,父親在經曆了多年的軍隊生涯之後,對戰爭有了另外的看法,他希望的是更好地建設這個社會,而不是用戰爭來破壞這個社會。
盡管兄長們相互之間在性格和職業上有著根本的差異,但他們共同擁有一個傑出的特點:他們都能把自己徹底地奉獻給各自的職業,在各自的崗位上幹出一番成就來。
我的三哥是一名成功的兒科醫生——甚至在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他就顯示出了對小孩子的特別友好。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一直保持著他的私人空間,像個外交官似的,善於保密。我記得還是比較小的時候,他曾因為我公然抵製家規而憤怒地指責我。有一回,我很生氣,想把一杯滾燙的牛奶潑到他身上,但我一時激動,反潑了自己一身,燙傷了脖子,甚至不可思議地燙傷了脊背。我們兄弟姐妹都有愛衝動的個性,三哥也不例外。這一次,他興高采烈地說:“你瞧,害人者必害己,這就是你想幹壞事的下場。活該!”他在40歲時不幸死於肺癆,朋友們都替他的英年早逝而惋惜。好多年以後,我在經曆了許多事情之後,才開始更多地理解他,並在小說《朱特塔》(jutta)中借特雷伯爾這個人物描繪了他的性格。盡管他又高又瘦,談不上什麼英俊,但他總能喚起女人們心中最強烈的激情——他一直沒有選定一個女人作為他人生的伴侶,但他身上洋溢的魅力具有某種讓人幾乎無法抵擋的誘惑,讓他很有女人緣。有時,他表現得非常幽默,讓人忍俊不俊。比如,有一回,我們在一起跳舞的時候,他突然想跟我交換舞伴,於是他那胡子刮得精光的臉上有了一綹美麗的假發,他那瘦削的身上則穿著一件摩登至極的緊身胸衣,看起來和苗條女郎沒有什麼兩樣。在沙龍舞會上,他收到的絲帶比任何一個女孩都多,這些絲帶都是那些年輕的軍官贈送的,他的舞姿讓男人和女人都著迷。舞會上的人們不太了解我們的家庭情況,隻模模糊糊地知道這家有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女孩,喜歡獨來獨往,有些與眾不同。我特別喜歡平底的舞鞋,一開始上舞蹈課就喜歡穿這種舞鞋,我喜歡在大廳的木地板上跳滑步,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冰上走。我父親的官邸坐落在將軍辦公樓的側翼,廳堂宏大,屋頂高得像教堂似的,有些房間很適合於跳滑步。我在那裏一個人跳滑步,自己欣賞著那種滑步之美,度過了許多美好的少女年代的時光。現在當我回想往事,我仿佛還能看見自己跳著滑步——是一個人在那跳,不停地跳著。這難道是對我一生的暗示嗎?
我的有些哥哥很早就結婚了,當我還在舞蹈班上課時,他們就選定了自己的妻子。他們都是可愛的丈夫和父親,不用出征打仗,不用戍守邊疆,一家人守在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他們和妻子的關係,在很大程度上如同我的父親和母親的關係——比如,每回母親進屋時,父親都要站起來,我們也會不假思索地跟著站起來,以示對母親的尊敬。不過,父親脾氣偶爾暴躁起來,也會在家裏發作,這時我就會乖乖地躲到一邊。我們這些子女都繼承了父親的脾氣,有些暴躁和衝動。可是,父親在他的人生快要結束的時候,卻顯示出了真正的淡然和開朗。對此,我們常常當笑話來講。其實,人老了,不再那麼血氣方剛,對世事的態度也會發生變化,性格變得溫和,也就很自然了。
我們稱母親為默西卡。她警告父親要警覺點,因為據說有人正在說他的壞話,打他的壞主意。她同時也會告訴父親,另外一個人是如何如何崇拜他。不幸的是,父親很快就會把那兩個人搞混,張冠李戴,讓母親哭笑不得。在父親年輕的時候,在輝煌的舊都彼得堡,在尼古拉一世和亞曆山大二世的統治下,父親的日子一直過得很順,他享受過人生所有的快樂——官職、金錢和親情,一樣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