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以前寫的一首短詩,把它抄給了尼采。詩的題目叫:《生命的祈禱》。
就像朋友愛著朋友,
我也如此地愛著你,迷一樣的生活!
我為你流淚或歡笑,
我為你痛苦或歌唱,
我愛你,連同你的憂鬱。
一旦你要毀滅我,
我就會忍痛離開你,
就像從朋友的臂膀中掙脫,
我用全力擁抱你,
讓你的火焰燃燒我吧,
讓我在熔爐中探索你的奧秘。
存在千年就要思索千年!
用你的雙臂擁抱我,
難道你就沒有其他歡樂送給我?
而我仍然有著你的苦痛。
尼采很喜歡我送給他的這份禮物,並決定為它譜曲。他已經有8年時間沒有進行音樂創作了。因為創作常常會耗費他過多的精力,讓他常常筋疲力盡。不過,這一次他不再在乎這些。他為這首短詩譜成了一首如泣如訴的讚美曲,但又給脆弱的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疑慮、無聊、厭倦和神經症。他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息幾天。他的身體狀況不佳,但他不斷地給我寫些便條,都是一些詩性語言,比如:“在床上,可怕的病痛,我嘲笑生活。”
我欣賞尼采的思想,但每隔幾天,我們總會發生些小爭執。這時的尼采,已經在開始收集他的格言,準備出版《查拉斯圖特拉如是說》。我們在這部作品中感到了尼采在尋找上帝時的深刻衝動,他的思想來自宗教,而且正在走向宗教的預言。至於尼采偏愛格言體寫作,那是他的疾病和生活方式導致的,不宜於進行長篇大論。
在圖騰堡期間,我們幾乎無所不談,宗教、道德、家庭、愛情、婚姻,甚至連兩性關係也不避諱。這讓我對尼采有了更深入地了解。如果讓尼采作丈夫,不是一個理想的選擇,從多病的身體到奇特的思想,讓他在和女人接觸到談婚論嫁的時刻就會出現“短路”,他的那些朋友曾經為他撮合過適婚的女郎,都沒有成功。
但是,尼采卻可以做一個很好的朋友,特別適宜於思想上的交流。尼采在我獨處的時候,多次向我示愛——“你的激情,可以點燃我無限的思想。”這不僅僅是一種精神之愛,也包括切切實實的肉體之愛。
我在盡力避免著這些。我知道,尼采是一個極端情緒化的人。如果我們交往,從一開始就得避免陷入感情的糾纏。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我們就能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們就會保持相互的信賴。
我們白天經常一起出去玩,在鬆林裏沐浴著陽光,看著小鬆鼠在林間快樂地蹦蹦跳跳。晚上入睡前,他會來和我告別,他會抓住我的手吻別,讓我無法拒絕他的禮貌和熱情。但是,我保持著應有的警惕,真正的戀愛和這種精神之愛是有很大區別的。
對於愛情,我有自己的看法。在我看來,所有的愛都可能製造悲劇,隻不過,有了愛的人會被愛撐死,沒有愛的人......會死於饑渴,兩者都是同樣地慢慢地、痛苦萬分地死去。尼采對我的吸引,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之愛。
我和尼采在圖騰堡呆了三個星期。尼采劇烈的感情在這個夏季整整燃燒了三個星期。我真擔心會被他“燒毀”,一不小心像被灌醉了的女人,把自己送給了還沒有想好要嫁的人。
那幾天裏,我寫了一首詩,叫做《獻給悲哀》:
誰能夠逃脫你掌心,
誰能夠躲避你嚴肅的眼神?
當你將我俘獲,我就無法拯救自己,
我永不曾相信,你僅僅是在摧毀!
我知道,你會光顧世間每一個生靈,
沒有人能逃得出你的掌心,
沒有你的生活,它依然美麗,
有你,也同樣值得美好地活下去。
那時,我在給保爾的一封信中說過這樣的話:“我在遇到尼采之後不久,就寫信跟瑪爾維達說,尼采是一個具有宗教本性的人。她很不情願接受我的這個看法。今天,我想再次重申這一點。我們會活著看到他成為某種新宗教的預言家,他會招募自己的信徒。在所有這一切事物上,我和他的所感所想非常相像,有些話能異口同聲地說出來。在過去的三周裏,我們聊啊聊,幾乎快聊死了。奇怪的是,他幾乎每天能跟我談十個小時。這很奇怪,我們的交談常使我們不知不覺走向了陷阱,走向那些令人迷惑的地方,我曾經單獨一個人爬到那陷阱的邊沿,看到下麵的深淵。我們就像兩隻山羊,如果有人聽見我們,他可能會以為是兩個鬼魂在談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