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尼采感情的強度和高度,都讓我大為恐慌。我沒有預料,友誼的危機比暴風雨般的愛情更加強烈。他要求我對他所有的思想都持讚同,這讓我難以苟同。難道理智也可以像感情一樣地奉獻嗎?再說,我一向不會輕易地屈從於某一種我並不接受的思想。
當尼采跟保爾談話時,我不可避免地會著迷於他的言語中的詩性,這些東西是不會得到完美表達的,需要跳躍式的理解。對於我來說,其中夾雜著最孩子氣的回憶或似懂非懂的感受,這些回憶和感受來自我個人不可摧毀的童年回憶。不過,這還不至於使我成為他的信徒或追隨者:為了把所有這一切都搞明白,我得逃避這一切,所以我一直在猶豫不決——我該不該癡迷下去?
8月底,我離開了圖騰堡,前往柏林和母親會合。尼采則回到老家。本來,尼采是要和母親分享來自夏季的喜悅,沒有想到會挨上母親的一通批評。因為伊麗莎白在她母親麵前說了我的一些壞話,說尼采跟我這樣混著,不會有任何結果,隻會徒費時間。尼采的母親早就在為他的婚事擔憂,如果說尼采在巴塞爾大學教書時,地位和收入讓一些女孩看重的話,那現在的尼采病懨懨的身體就會讓很多崇拜他的女孩望而卻步。隨著年齡的增大,他想找個合適的人結婚會更難。
尼采因為心中不快,在家隻住了幾天,就去了萊比錫。然後給我寫信,希望我能在萊比錫與他會合。
10月,我和保爾來到了萊比錫,跟尼采一起度過了三個星期。我們臨時租了一套房子,整個生活就像“三人同盟”計劃那樣地實施。那裏的一些朋友聽說後,也有人很感興趣,臨時客串進來,加入了這個小團體。
盡管我們三人一直希望保持這種平衡,將來能在一起度過,但後來情況發生了變化。我們再沒有找到春天時在羅馬的那種感覺,時間無情地磨滅了互相間的激情,而嫉妒和猜疑更是我們一起生活下去的障礙。
在這兩個男人之間,我該處於什麼樣的態度呢?我為什麼要將他們倆都留在身邊呢?這難道是我對家人當初反對我的初戀的一種反叛?
尼采變得越來越憂慮多疑。他聽到一些閑言碎語就心神不寧,就以為別人是在嘲笑他。
我問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開始影響我對尼采的感情?他越來越故意地向我暗示一些東西,讓我心裏少裝著保爾。他甚至認為,保爾和我在聯合與他作對。
同樣讓我驚詫的是,他認為他的這種招數會起作用。
後來發生的事似乎跟尼采的天性和優雅舉止極不吻合,那隻能歸因於某種外在的影響。那時,他開始懷疑保爾和我之間的關係,他認為在圖騰堡與他分手後,在與保爾朝夕相處時,會投入了保爾的懷抱。其實,我自己很清楚,盡管我和保爾走得很近,但我們之間沒有發生他想像的那種關係。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三人同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場衝突提前結束了我們的聚會。尼采在我的麵前數落起保爾來。他說:“保爾才智出眾,但內心虛弱,缺乏目標,他所受的教育是這種麻煩的原因,每個男人都應該或多或少地被培養成一個戰士,而每一個女人都應被培養成一個戰士的妻子。”
就這樣,我們踏上了返回柏林的列車,尼采也離開了萊比錫。臨行時,他送給我一首詩——《新哥倫布》:
女友——哥倫布說——
不要再信任任何熱那亞人!
他總是凝視藍色的遠方
最遠處總是將他忘情地吸引!
他愛誰就喜歡吸引誰,
哪怕在遠方的時空裏。
我們頭頂上閃耀著群星
我們的四周呼嘯著永恒。
我很不喜歡這一首詩,說什麼“不再再信任熱那亞人”“他愛誰就喜歡吸引誰”,任性、偏狹、狂燥。
火車一開動,我跟尼采都沒想到,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