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三人同盟”解體(2)(2 / 2)

對於尼采而言,事情還顯示了另外一麵。他將個人日益惡化的處境和深度的悲慘遭遇,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熔爐,從中鍛造著他的求知意誌。在他的眾多著作中,他的詩歌一直在變化,從內容到表達方式,他一直在使自己的理論適應詩歌創作,這幾乎是一種女性的順從,因為它已經有了一個固定的方向。最後出現了他的預言:查拉圖斯特拉的教導、永恒的輪回。在這些預言中,他把自己撕裂,讓自己去承擔所有的苦難和壓力——把自己變成了上帝。他內心的探索達到了極限,他再也不可能攀到超越上帝的地方。他已經身心俱疲,但他還是不承認。他隻能退回到幕布前,幕布上畫滿了苦難和渴望,以至於它再也不會像太陽一樣冉冉升起,來解放他的幻象。最後,幻象破滅了。

圈子裏的其他人跟尼采不一樣,這讓我最感到很欣慰。尼采的本質是孤獨的、悲觀的,是一種痛苦的人生。我並不需要每個朋友都具有尼采這樣的特質。我們這個圈子的氛圍是健康、明朗的,這也正是我所向往的。

在柏林的這一段時間,保爾潛心地創作他的哲學著作《良知的起源》。保爾在學術上的聲望曾經幾乎是與尼采並駕齊驅。寫這本書,可能是保爾在離開尼采之後,自己想在哲學方麵有一番表現。因此這本書表現出某種程度的狹隘和功利。哪怕當我感到自己在知識上跟其他一些朋友靠得更近時,保爾一直是我精神上的支持者。

這本書寫出後,尼采的評價是:“它很蹩腳,令人費解,表現出老年的‘虛弱’。”尼采的這種評價不知道是否因為我們三個人的緣故,而含有個人的偏見或恩怨。

不過,令保爾沮喪的是,這本書在學術界確實沒有到好評,也沒有什麼反響。這讓保爾很失望。“上帝既生尼采,何再有保爾?”在沮喪之餘,保爾決定離開哲學界,投身一個新的領域,從事醫學研究。因為尼采的最大敵人就是健康。

在我看來,保爾離開在學術界聲望顯赫的尼采,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畢竟我們之間的“三人同盟”關係已經不再存在。

保爾真的改行了。從事醫學研究,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必須從頭學起。這對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來說,該是怎樣的一種痛苦,也需付出怎樣的勇氣啊。他每天按時到大學裏去聽課,係統地學習醫學知識。他想盡快掌握這門知識,隻得投入更多的時間。

每天,他的解剖學課程在早上很早就要開課。我們甚至討論過,我是否也應該跟他一起去學醫,但保爾告訴我,兩個人要一起生活,有一個學醫就足夠了。

為了兩個人更能自由地支配時間,減少對對方的幹擾,保爾提出在學校附近租間房子,我們隻在周末時再生活在一起。

當初,我母親在尼采與保爾之間考察,得出的結論是:保爾是一個可以一起過日子的人。他是一個能替別人考慮,而很少顧及自己感受的人,他是一個能夠默默為他人奉獻的人。而尼采要找的女子,除了能做他思想上的信徒之外,最好還是美麗的富家小姐。尼采因為身體和眼疾,在離開大學教授的崗位後,自己已經沒有多少生存能力,沒有人照顧的生活看起來簡直是一團糟。

多年來,保爾像一把巨大的保護傘,撐在我的頭頂,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他給我帶來的安全感,我隻能從父母或兄長那兒可以得到。在這段平靜的日子裏,我盡力地安慰他,希望他能從哲學的沮喪中走出來。一個人的夢想,並非隻有哲學王國裏才能實現。

在我看來,把我和保爾裏聯係起來的不是一時性的東西,而是一種永遠的東西。事實上,我相信能保持一種永恒的關係,所以不怕發生任何困難。這跟他的本性有關,我的朋友成百上千,隻有他是特別珍貴的伴侶。他身上有許多非凡的東西,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是一個好心人,一開始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為此後來我還曾暗暗地厭惡自己。他把自己完全奉獻給了我這樣一個跟他完全不相幹的人,他在我這兒得到了什麼呢?他把這種無私的行為,當成一種快樂的表達來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