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 3)

我可以抱抱它嗎

“美美,去房裏給我把拖鞋銜來。”

“美美,快走開,沒看我正忙著嗎?”

“美美,來,我給你洗洗澡。”

……

自從懷了BB之後,先生便讓我辭了職,在家專心待產,怕我一個人呆在家裏寂寞無聊,又花了一萬多塊錢,給我買了一條冠毛犬。這狗兒除頭、腳、雙耳及尾巴上有些長毛外,再無體毛,粉紅皮膚上重疊著咖啡色的花斑,十分好看,而且聰穎柔順,特別戀人,也特別聽話。我給它取了個名兒,叫美美,常在家裏跟它嬉戲玩耍,打發時光。

一天傍晚,我照例帶著美美去公園散步。公園裏有不少人遛狗,但大多是些普通的哈巴狗和沙皮犬,很少有像美美這樣的稀有名貴犬,所以美美一露麵,就引來不少豔羨的目光。

我把一塊罐頭牛肉用紙包了放到地上,叫道:“美美,來,吃牛肉嘍!”美美歡叫一聲,奔跑過來,用前爪抓了牛肉就往嘴裏塞。那模樣兒,恰似人在用手抓東西吃,逗得圍觀的人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我心裏也很是得意。

待圍觀的人漸漸散去,美美忽然仰起頭衝著前方“汪汪”叫了兩聲,我順勢看去,隻見不遠處的一株大樹背後站著一個滿臉胡子拉茬的瘦個子男人,目光躲躲閃閃,正偷偷瞧著美美。一見他那賊頭賊腦的猥瑣樣子,我心裏不由得一咯噔:聽說城區最近來了一撥小偷,專盯人家那些身價上萬元的名貴犬下手,這人莫不是……

“美美,別玩了,咱們走。”我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忙牽了美美就走。

過了兩天,我帶美美去公園玩時,碰見一位好久未見的女友,就坐在石凳上聊起來。聊著聊著,女友忽然說:“咦,你的狗狗呢?”

我扭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美美竟跑出了草坪,正往一株大樹後麵奔去。“美美,快回來。”我急忙追過去,隻見那個瘦個子男人手裏拿著一塊罐頭牛肉,嘴裏發出“嘖嘖”的逗狗聲,正把美美一步一步向樹後引去。見我發現了他的詭計,眼裏閃過一絲驚慌之色,丟下牛肉,落荒而逃。

又有一天,美美排了便,我用環保塑料袋裝了,轉身去尋垃圾桶。等我丟完垃圾回來,發現那個瘦個子男人正蹲在美美跟前,伸手要去捉它。

我大聲喝道:“住手,你想幹什麼?”那家夥吃了一驚,站起身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想抱、抱你的美美……”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想就這樣抱走我的美美?我急忙喊起來:“來人呀,快抓小偷……”那家夥臉色一變,頓時慌了神,看了美美一眼,掉頭跑了。也許是見我識破了他的身份吧,過後的大半個月時間裏,那個家夥再也沒出現過了。後來因為妊娠反應強烈,我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門,這件事也就漸漸淡忘了。

這一天下午,天氣異常悶熱,我決定帶美美出去透透氣。我們剛到公園,頭上烏雲蓋頂,天就忽然暗了下來。眼看一場大雨就要來臨,我隻得抱了美美掉頭往回趕。

就在穿過小區門前那條小巷的時候,我忽然聽見身後響起一陣奇怪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回頭一看,隻見又是那個瘦個子男人,正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我心頭一慌,急忙加快腳步,想要將他甩掉,可那家夥也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過來,腳步聲距我已是越來越近。

我的心怦怦直跳:怎麼辦?看樣子這家夥是盯上我了,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報警吧,這條巷子十分偏僻,等到警察趕來隻怕已經來不及了。好在這裏離家已經不遠,我急忙掏出手機撥通了先生的手機,還好,他剛下班,正在小區門口。

我喘著氣說:“有個小偷在巷子裏跟蹤我,想偷咱們的美美。”先生急了,說:“別慌,我馬上就來接你。”掛了電話,我再回頭看時,身後卻已不見那人的影子。莫不是他見我打電話,心虛了,悄悄溜了?正暗自鬆了口氣,快到小巷出口時,忽然自拐彎處跳出一個人來,攔住了我的去路。我定睛一看,正是那小偷,原來他從與小巷相通的另一條窄巷繞到我前麵來了。

我腆著個大肚子,跑又跑不動,逃又逃不了,眼瞅著這小偷緊盯著我懷裏的美美,一步一步逼近過來,我嚇得渾身直發抖,扯著尖尖的嗓門大叫:“快來人呀,抓小偷呀……”

叫聲未落,便見有一個人從巷子外邊衝進來,一把擰住那小偷的衣領,揮手就是一拳打在他臉上。小偷頓時鼻血長流,仰天跌倒。我一看,正是先生及時趕到,不由得大喜,急忙躲到先生背後。

那家夥挨了先生一拳,臉都疼歪了,爬起來說:“你、你幹嘛打人?”

先生氣呼呼地說:“你是小偷,我不打你打誰去?”

那家夥說:“我、我不是小偷。”

“你不是小偷?那你鬼鬼祟祟跟蹤我老婆幹什麼?”

那家夥看了我一眼,又瞧瞧我懷裏美美,囁嚅半天,才說:“……你們誤會了,我、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抱一抱美美……”

先生睜大眼睛盯著他,一時沒弄明白他的意思。那家夥連忙說:“你們別誤會,我、我不是壞人,我姓劉叫劉長庚,我是四川人,在新興小區的建築工地上打工。這是我的身份證,不信你們看看。”說著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身份證遞過來。先生接過身份證警惕地看了一眼,又把身份證還給他,問:“你真的隻是想抱一抱我們的美美?”劉長庚點著頭說:“是的……我有一個女兒,已經四歲了……她剛滿月我就出來打工,一直沒有跟她見過麵……我女兒的名字,也叫美美……”

我恍然大悟,說:“原來這段日子你一直……隻是想抱一抱美美?”他低下頭,搓著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對不起,嚇著你了……我實在太想美美了……聽到你在公園裏叫美美這個名字,我就不由自主想起了我女兒……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抱一抱美美,我怕您不同意,所以就一直悄悄地跟著您尋找機會……新興小區那邊的活幹完了,我們明天就要轉去別的工地幹活了,如果過了今晚,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才……對不起……”

我心裏忽然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忙上前兩步,把美美送到他手邊,說:“不用說對不起,是我們誤會你了。我想美美也會很樂意讓您抱抱它的。”劉長庚雙手接過美美,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把美美的頭放在下巴下麵輕輕磨蹭著,雙目輕閉,神情陶醉,好像抱著的不是一隻狗,而真的是他四年未曾相見的心愛的女兒一樣。

過了半晌,他才忽然醒悟過來似的,把美美送還給我,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我微笑著說:“沒事沒事……我們的孩子也快要出生了……我們家就住在前麵小區A棟四○五房,今年過年你回家的時候,如果方便的話,請到我家來一趟吧,我想買兩件花裙子送給美美,就當是我這位沒與她見過麵的阿姨送給她的禮物吧……”

他朝著我和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你們的好意,不過,美美她……已經用不著了……”

我一怔,問:“為什麼?”

他眼圈一紅,終於流下淚來,說:“……我的老家在四川汶川,那場大地震來臨的時候,美美在幼兒園裏,沒能跑出來……”

少年收賣佬

因為工作關係,家裏的廢舊報紙雜誌和書籍比較多,隔三岔五就要叫收賣佬上門處理一次——在這座城市,人們把那些踩著三輪車走街串巷收破爛的外地人,統稱為“收賣佬”。一個星期天的上午,老公帶著六歲的兒子去書店看書去了,我一個人在家,剛收拾完書房,正好聽見樓下傳來收賣佬的吆喝聲,便站到窗戶前喊了一嗓子,不大一會兒,樓梯間便響起了噔噔噔的腳步聲。我打開門,門口已站了一個人,十八九歲的模樣,高高的個子,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迷彩服,手裏拎著一隻灰乎乎的大編織袋和一支木杆秤,標準的收賣佬打扮。見我開了門,叫聲“大姐你好”,朝我咧嘴一笑。他笑的時候,臉上一道兩寸多長的刀疤也像他的厚嘴唇一樣,瘮人地裂了開來。我心裏一驚,頓時警惕起來,見他的一隻腳已踏進了屋裏,忙說:“你就在門口等會兒吧。”他聽了忙自覺地把腳縮了回去,說:“行,大姐。”

我轉身折回屋裏,把清理出來的廢舊報紙雜誌和一些書用兩隻大紙箱裝了,搬到大門外邊。他瞧了一眼說:“大姐,這報紙和書刊的價錢不一樣,得分開來稱。”我說:“行,那你先清一清。”他便蹲在門口,分門別類地清理起來。

我見他一時半會兒弄不完,就把防盜門虛掩著,到屋裏拖地去了。剛拖幾下,就聽見他在門口喊:“大姐,你的錢。”我往門口瞄了一眼說:“你稱都沒稱,算什麼錢?”

他大聲說:“不是,大姐,是你的書裏夾著錢。”說著把一本磚頭似的厚書遞給我。我接過一翻,裏麵果然夾著一張二十元的人民幣,不知是什麼時候隨手夾進去的,竟忘了取出來。

手裏捏著那張已被夾得挺直的鈔票,看著門口那少年忙碌的背影,我心裏想,他忙碌一天的收入,也許才二三十元吧,他本可以不聲不響地把這二十塊錢揣進自己的口袋,但是他卻……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對剛才對他的警惕與防範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待他忙完,我說:“進屋喝杯水吧。”

他往屋裏探頭看看剛剛被我拖得幹幹淨淨的地板,搖頭說不了不了。又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說:“您如果再有廢舊報紙要處理,就給我打個電話,保證隨叫隨到。”我接過名片一看,發現這張名片與平時收到的那些用機器印出的名片大不相同,這隻是一張白白的小紙片,上麵用毛筆小楷整齊地寫著“廢品收購員趙小強”幾個字,後麵是一串小靈通號碼。他笑笑說:“您叫我小強就行了。”我說:“好啊,小強。”不久之後,家裏又有一些廢舊物品要處理,我想起了小強,就翻出那張名片,一個電話打過去,小強果然很快就上門來了。後來又找了他幾次,果然是隨叫隨到,不但服務周到,而且價錢也公道。後來漸漸熟識了,才知道他是四川人,高考落榜後就來這座城市闖蕩。他臉上的刀疤,是在一次見義勇為時與歹徒搏鬥留下的。小強說他從我這裏收去的許多雜誌和書籍,他都舍不得賣給收購站,要留著自己讀。他還說:“下次您要收拾書房,不用自己動手,提前給我個電話就行。”我還觀察到,也許是他誠實厚道的緣故,這少年的生意比一般的收賣佬要好許多,常常在我家這邊還沒忙完,小靈通就響了,那邊又有客戶叫他去。他的處境也漸漸好起來,我剛認識他時,他騎著輛舊自行車,後麵掛著兩個破簍子,後來自行車改成了三輪車,再後來,隨著業務量的增大,又換成了電動三輪車。

大概過了一年多時間,有一天下午,小強從我家裏收了兩堆舊報紙後,忽然對我說:“大姐,我想請您吃頓飯,可以嗎?”我說:“行啊,街對麵就有一家川菜館,那裏的火鍋很不錯,咱們就去那兒吧。”他笑了:“大姐,您可真會替我省錢。”

到了川菜館,弄了一個麻辣火鍋,邊吃邊聊。我這才知道小強已存了些錢,準備回老家複讀考大學。我端起啤酒杯高興地說:“那好啊,大姐祝你心想事成,順利考上大學。”

“不,大姐,”小強端著酒杯認真地說,“這一杯,我要敬你。我知道我從您家裏收購來的很多好書,其實都是您變著法兒送給我的……我知道您是怕傷了我的自尊,所以用這種方法送書給我……”

我不覺一笑,想不到自己的心思,還是被這少年看穿了。

這天晚上,小強多喝了兩杯,離開川菜館時,竟微微有了些醉意。臨別的時候,小強告訴我,他第一次上我們家收廢舊報紙時,那張夾在書裏的鈔票,其實是他自己放進去的。他朝我狡黠一笑:“我的很多大客戶,都是我用這種方法網羅到手的。”

開發商的心願

城市近郊的小河邊,有一片閑置土地要拍賣。拍賣會上,開發商雲集,看得出競爭是十分激烈的。在正式開始競價之前,有好事的記者問了在場的開發商們一個問題:你想用這塊地來做什麼?財大氣粗的開發商們便談了各自的構想,有的說我要把這裏建成一個集休閑娛樂購物餐飲於一體的大型商場;有的說我要在這裏搞一個規模宏大的影視城,以後中央電視台拍電視劇都得上我這兒來找場地;還有的說我要把這裏建成一個超大型的遊樂園,規模堪比迪斯尼……

當采訪到最後一位開發商時,他說這裏毗鄰河道,陽光充足,我想把這裏改造成一片良田,全部用來種植水稻。他的話還沒說完,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這位開發商卻沒有笑,他隻是用低沉的聲音給大夥講了一個故事,一個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故事。他說他出身貧寒,是一個在田埂上長大的孩子,母親過世後,是父親一個人種著五畝水田養活了他們姐弟三人。大學畢業後,他懷揣著父親賣糧得來的五百塊錢進城創業,經過近二十年的打拚,終於有了今天的成就。三年前,他把父親從鄉下接到了城裏。為了報答父親的恩情,他讓父親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營養品,還請了一個保姆專門照顧父親。

父親在城裏住了三個月,一向健康的身子,竟沒來由地生起病來。他要把全城最好的大夫請來為父親看病,父親搖頭說:“不用了,我這病是閑出來的,你給我找點事做吧。”他無奈,隻好請父親到自己的公司裏當了一名清潔工。公司裏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父親,哪裏還敢讓他幹活啊,隻要他一拿起掃把,立馬就有人搶著去掃地了。

父親就說:“到別的地方給我找份工幹吧,於是他又把父親介紹到一個好朋友的廠裏做工。但是沒幹三天,父親就愁眉苦臉地跑了回來,說那廠裏的機器太先進了,那些活兒他幹不來。接下來,他接連給父親找了四五份工,因為難以適應,父親都沒法幹長久。最後他把父親介紹到一家印刷廠做裝訂工,父親老手老腳雖然幹得不順手,卻不好再麻煩兒子給自己換工作,勉強幹著,隻是神態間顯得越來越憂鬱了。